她的声音很轻,描绘的画面却在我眼前清晰地展开。那冰冷的金属、复杂的力学,在她的话语里,化作了拥抱星空的诗意翅膀。
“好……”我极其微弱地回应了一声,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个音节。
林晚笑了,虽然笑容里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亮起了星辰般的光芒。她俯下身,像小时候那样,用额头轻轻抵了抵我的额头。
“睡吧,爸。明天,我就在外面等你。等你出来,我们一起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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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感应门无声地滑开,又沉重地合上。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像一道隔绝生死的闸门。无影灯刺眼的光芒,消毒水浓烈到窒息的气味,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意识在麻醉剂的洪流中沉浮、挣扎,最终彻底沉入无边的、没有梦境的黑暗深渊。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胸腔深处传来的、极其遥远而陌生的剧痛感,像黑暗深海中时隐时现的暗礁,提醒着我还活着。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出意识的黑暗,都被更沉重的力量拖拽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空隧道,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粘稠的黑暗。沉重的眼皮像被焊死,每一次尝试睁开都伴随着巨大的眩晕和撕裂般的痛楚。模糊的视野里,晃动着惨白的天花板,悬挂的输液袋,还有……一张被泪水模糊的、憔悴到极点、却写满巨大狂喜的脸!
是林晚!
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颊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她死死地盯着我,看到我眼皮微动,泪水瞬间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爸?!爸!你醒了?!爸!你听见我说话吗?!”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哭腔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颤抖。她的手冰凉,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仿佛在确认一个易碎的幻影。
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发不出一点声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剧烈的、如同被反复撕裂的剧痛。但我看着她,看着这个几乎被恐惧和担忧压垮、此刻却因我的苏醒而爆发出巨大喜悦的女儿,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见地,眨了一下眼睛。
“醒了!医生!护士!我爸醒了!” 林晚的哭喊声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释放。她紧紧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纷乱的脚步声,医生护士围拢过来,检查瞳孔,查看各种仪器数据。冰冷的手电光,听诊器贴在皮肤上的触感……一切都在林晚那喜极而泣、语无伦次的哭诉中显得模糊而遥远。
“爸……你吓死我了……手术做了六个多小时……外面……外面天都黑透了……我一直等……一直等……我以为……我以为……” 她泣不成声,只是死死地抓着我的手,将脸埋在我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我的皮肤。
我感受着她剧烈的颤抖和汹涌的泪水,感受着胸腔里那颗虽然虚弱、却还在顽强跳动的心脏传来的、带着剧痛的搏动。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无边痛楚与无边庆幸的疲惫感,如同温暖的潮水,淹没了全身。
我还活着。手术……成功了。
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朦胧的光带。那轮承载着无数梦想与磨难的“铝月亮”,此刻或许正隐没在城市的另一角。但我知道,它从未熄灭。它只是沉入大地,如同我经历这场生死手术一般,在短暂的黑暗与静默后,必将积蓄起更坚韧的力量,等待着在更辽阔的星空下,以更夺目的姿态,重新升起。而此刻,女儿滚烫的泪水,就是它重新燃起的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