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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独放(十三)(260)(1 / 2)

一花独放(十三)

那声“咔嚓”的断枝脆响,如同无形的休止符,骤然切断了阳台所有的声音。空气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楼下电梯施工的轰鸣仿佛被无限拉远,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阳台,照耀着满桌生机勃勃的花草,也冰冷地照耀着陈静茹挺直却微微颤抖的脊背,和她脚下那根被齐根剪断、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玉树枝条。断口处,新鲜的汁液正缓缓渗出,在阳光里折射出刺目的光。

杨帆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母亲那决绝的一剪,仿佛不是剪在树上,而是狠狠剪在了他心上最脆弱的地方。那句“把别人也拉下水”的冰冷指责,连同这充满暴力感的“修剪”,像两记重锤,将他失业的恐慌和对母亲依赖的幻想砸得粉碎。巨大的羞愧和一种被彻底剥开的狼狈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不敢再看母亲沾着植物汁液的手,更不敢看地上那截象征着他“多余”与“累赘”的断枝。他猛地低下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撞开几个惊愕的花友,冲出了阳台,冲出了“静园小筑”,沉重的摔门声在死寂的客厅里久久回荡。

花友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无措和深深的担忧。赵阿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王婶悄悄拉住。小敏强忍着泪水,看着姨妈挺立在狼藉中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根断枝,心像被揪紧了。

陈静茹没有回头。她依旧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手指还死死摁在那玉树母株新鲜的断口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断口处渗出的汁液黏腻地沾满了她的指尖。她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沉重,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过了许久,久到阳台上的空气都快要凝结成冰,她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腰。

她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地上那截断枝。她的目光只落在玉树母株那个新鲜、光滑、却异常刺目的断口上。汁液在断口处凝成一颗微小的、琥珀色的泪珠。她沾着汁液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都……散了吧。”她的声音响起,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冰冷。说完,她不再理会任何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径直走向卧室,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阳光,隔绝了所有探寻的目光,也隔绝了那个被她亲手再次“修剪”的世界。

阳台上的花友们,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默默收拾起自己的花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热闹的“静园小筑”,瞬间只剩下小敏和满地狼藉——打翻的茶水、散落的点心、还有那根孤零零躺在地上的、象征着风暴的玉树断枝。

小敏含着泪,默默地打扫。当她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推开姨妈卧室的门时,看到陈静茹背对着门,和衣躺在床上,面向墙壁,身体蜷缩着,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兽。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深沉的、令人心碎的孤寂。小敏不敢打扰,轻轻退了出来,心沉到了谷底。

风暴似乎平息了,但裂痕如同地震后的地缝,深不见底。杨帆没有再出现,电话也无人接听。陈静茹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死水一潭的状态。她照例去阳台照料花草,动作却机械而迟缓,眼神空洞。书画课暂停了,阳台的门时常紧闭。她不再主动与人交谈,连小敏小心翼翼的问候,也常常只换来一个简单的“嗯”或沉默。那盆玉树母株的新断口,被她用草木灰仔细地涂抹过,伤口不再渗液,却像一个无法愈合的疤痕,沉默地昭示着那场激烈的冲突。整个“静园小筑”,笼罩在一片无形的低气压中。

打破这潭死水的,是楼下电梯井道日益加剧的施工噪音。基础工程结束,进入设备安装阶段,重型机械的轰鸣、金属构件的撞击声变得异常尖锐刺耳,尤其是午休和清晨,巨大的噪音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穿透门窗,震得人心烦意乱,连墙壁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最先受不了的是楼上的李奶奶。她心脏不好,几次被巨大的噪音惊得心慌气短,不得不临时去女儿家躲避。接着是睡眠本就浅的吴伯,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苦不堪言。抱怨声开始在居民群里发酵,矛头渐渐指向了当初极力推动电梯优化的陈静茹。

“这动静也太大了!心脏病都要犯了!当初谁拍胸脯说影响可控的?”

“就是!这哪是装电梯,简直是拆楼!白天黑夜地响,还让不让人活了?”

“唉,早知道这么吵,当初真不该同意!有些人为了自己方便,就不管别人死活了!”

这些抱怨,像细小的芒刺,透过紧闭的门窗,扎在陈静茹心上。她坐在书桌前,试图铺开宣纸,但窗外一阵刺耳的电钻声骤然响起,如同钢针狠狠刺入耳膜,震得她手一抖,笔尖在纸上拉出一道扭曲的墨痕。她烦躁地扔下笔,走到阳台门前,看着楼下尘土飞扬、噪音震天的工地,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她理解邻居们的抱怨,这噪音确实超出了预期。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她推动的“好事”,此刻却成了扰民的根源,甚至成了别人攻击她的把柄。这感觉,比那噪音本身更让她窒息。

她拿出手机,在居民群里找到电梯施工方的联系电话,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她尽量保持冷静,清晰地说明了噪音扰民的情况,特别是对楼上老人健康的影响,要求施工方严格遵守施工时间,并采取更有效的降噪措施。

电话那头的负责人态度敷衍,打着官腔:“哎呀,陈老师是吧?理解理解!施工嘛,难免有点动静!我们这已经是最快的进度了,停不下来啊!降噪措施?我们都有按规范做的!再克服克服,快了快了!”

这种敷衍塞责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陈静茹。她强压着怒火,声音冷了下来:“按规范?规范允许你们清晨六点就开始用冲击钻?允许午休时间持续进行金属切割?楼上李奶奶的心脏病犯了,吴伯连续失眠,这也是‘克服克服’就能解决的?如果你们无法解决,我会直接向街道和环保部门投诉!”

或许是“投诉”两个字起了作用,负责人语气稍微收敛:“陈老师您别激动!这样,我明天去现场看看情况,协调一下!尽量!尽量!”

挂了电话,陈静茹胸中的郁结并未消散。她看着楼下依旧轰鸣的工地,再想到群里那些含沙射影的抱怨,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孤立无援感席卷而来。她推动电梯,是为了解决爬楼之苦,是为了整个楼栋的便利,可如今噪音扰民,所有的矛头却都隐隐指向了她这个牵头人。她感觉自己像站在漩涡的中心,被四面八方的力量拉扯着。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陈静茹在社区服务中心开完一个关于电梯后续管理的协调会,身心俱疲地往家走。刚走到单元楼下,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就传了过来。

只见李师傅正脸红脖子粗地对着电梯施工队的一个工头吼着:“你们还有完没完?!这切割声跟杀猪似的!我家小孙子刚睡着就被吓醒!哭到现在!你们管不管?!当初说好的降噪呢?都是放屁!”

工头也是个暴脾气,毫不相让:“你这老头怎么不讲理!工期紧任务重!有点声音怎么了?家家户户都像你这样,我们这电梯还装不装了?!”

“装!我让你装!”李师傅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旁边一个不知道谁丢弃的半块砖头,作势就要往前冲,“你再响一个试试!我砸了你这破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