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小说网 > 灵异恐怖 > 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 > 一花独放(十八)(265)

一花独放(十八)(265)(2 / 2)

杨帆颤抖着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看着上面母亲力透纸背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甸甸的基石,稳稳地垫在他摇摇欲坠的心头。他用力点头,眼眶发热:“我……我这就发!”

风波并未因陈静茹的澄清信而立刻平息。网络上的质疑和谩骂仍在发酵,一些不明真相的媒体开始跟风炒作。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杨帆和他的小团队身上。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杨帆接到通知,区里要召开一个紧急的“项目说明会”,邀请相关部门、媒体代表和部分社区老人参加,要求他对报道中的质疑进行公开说明。地点就在街道会议室。

杨帆深吸一口气,穿上那件洗得发白、沾着洗不掉油渍的工作服,背上工具包,里面装着父亲泛黄的笔记本原件、几件不同版本的扶手原型、还有厚厚的项目原始记录和成本明细。他走向母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妈,我去了。”

陈静茹正在给那盆玉树浇水。水流细细地洒在新生的叶片和舒展开的嫩芽上。她没有抬头,只应了一声:“嗯。根扎稳了,话就实。”

街道会议室里气氛凝重。长条桌两侧坐满了人,有神情严肃的官员,有架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也有几位被特意邀请来的、用过杨帆产品的老人代表,包括李奶奶和孙大爷。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杨帆走到发言席前,没有西装革履,只有一身洗旧的工作服和沾着油污的手。他迎着那些审视、怀疑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将沉重的工具包“咚”的一声放在桌上。这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他没有看准备好的发言稿,而是直接打开工具包,拿出了最上面那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硬皮笔记本——父亲的笔记。他翻开,将内页展示给台下,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这是我父亲,杨建国,原市机械厂高级工程师,1987年到1992年的技改笔记。报道说我剽窃的‘核心创意’,在这里。”他精准地翻到几页画着复杂机械结构草图、标注着密密麻麻数据的页面,指着其中一处用红笔圈出的、关于“多点支撑可调角度承重结构”的原始构想,“这个思路,是他在没有cAd、没有数控机床的年代,为了解决厂里老设备维修支撑不稳的问题,一点点摸索出来的。我设计的模块化扶手结构,灵感就来源于此。我查过国家专利数据库,”他调出手机里早就准备好的专利文件截图,投在幕布上,“报道所指的专利,核心是电磁阻尼缓冲系统,用于智能升降马桶圈,申请于2020年。结构原理、应用场景,完全不同。何来剽窃?”

台下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不少记者开始对着笔记本和专利截图拍照。

杨帆放下笔记本,又拿起一个最早期的、做工粗糙甚至有些丑陋的扶手原型:“这是我们的第一版原型,社区张叔用废角铁焊的,丑,但能用。”他又拿起一个优化后的版本,“这是第五版,材料换成高强度工程塑料,结构更轻巧。”最后,他拿起现在量产的模块化组件,“这是现在大家看到的。每一次改进,成本清单、测试记录、老人试用反馈,”他拍了拍桌上那厚厚一沓装订整齐的文件,“全在这里。所有物料采购发票、人工支出、街道拨付的每一分钱补贴明细,欢迎任何人、任何部门随时核查!”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几位老人代表,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恳切:“李奶奶,您家马桶边的扶手,装得还稳当吗?孙大爷,您用那遥控器听戏,按钮好按吗?”

李奶奶立刻激动地站起来:“稳当!稳当着呢!小杨这孩子,装得可仔细了!比我自己儿子都上心!”

孙大爷也大声附和:“好按!太好按了!就三个大钮!瞎子都摸不错!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百倍!”

老人的证言,朴实而有力,瞬间冲淡了会议室的凝重气氛。

杨帆深吸一口气,最后看向那些镜头,眼神坦荡而坚定:“我做这个,没想当英雄,更没想发大财。就想让我妈这样的老人,在家里住得更安全点,更自在点。东西是‘土’,成本是低,但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每一个零件都经得起摔打!靠着我妈的名头?我妈的名头,”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她在‘静园小筑’一笔一画、一花一草挣来的,是她替邻居们跑腿磨嘴皮子装电梯挣来的!我杨帆,不配沾,也不敢沾!我要走的路,得靠我自己的手,一锤子一榔头,在这土里刨出来!”

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会议室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即,掌声响起!先是零星的,来自几位感同身受的社区干部和老人代表,接着迅速蔓延开来,汇成一片真诚而热烈的声浪!那些原本带着质疑目光的记者,此刻也纷纷按动快门,记录下这个穿着工装、站在一堆“土家伙”和泛黄笔记前、眼神坦荡如赤子的身影。

说明会成为了一场有力的反击。真相在老人朴实的证言、原始笔记的铁证和杨帆坦荡的剖白面前,水落石出。那篇恶意报道很快被平台撤下,发布者公开道歉。杨帆和他的“土办法”,非但没有被击倒,反而因这场风波获得了更广泛的关注和认可。更多的社区发来了合作意向,街道也加大了支持力度。

风波平息后的一个傍晚,杨帆难得早早收工。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敲开了家门。陈静茹正在阳台书桌前临帖。

“妈,”杨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期待,“给您带了样东西。”

陈静茹放下笔,抬眼看他。杨帆从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旧报纸包裹着的东西。他一层层剥开报纸,露出一个造型古朴粗犷、釉色浑厚温润的粗陶花盆。盆体并不完美,甚至带着手工拉坯留下的细微指纹痕迹和些许窑变的斑驳,却透着一股子沉稳厚重的泥土气息和生命力。

“跑了好几个窑厂才淘到的,”杨帆将花盆轻轻放在阳台空地上,眼神亮晶晶的,“老匠人手工拉的坯,柴窑烧的。透气,养根。比……比摔碎的那个青瓷的,结实。”他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期待。

陈静茹的目光落在那个粗陶花盆上。昏黄的灯光下,粗粝的陶土肌理清晰可见,浑厚的釉色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它没有青瓷的精致易碎,却像大地本身一样,透着一种沉默包容、历久弥坚的力量。她的目光又移向窗台上那盆疤痕与新生并存的玉树母株,再看看盆中那日益茁壮的新枝和嫩芽。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她走到窗台边,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捧起了那盆承载了太多风雨与生机的玉树母株。

杨帆立刻会意,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端起那个崭新的粗陶花盆。母子俩配合默契,像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陈静茹将玉树带着温厚旧土的根系,稳稳地移入粗陶新盆之中。杨帆则拿起小铲子,将疏松新鲜的营养土,一铲一铲,仔细地填埋、压实,覆盖住那些虬结的根须和深褐色的疤痕。

当最后一捧土压实,玉树母株稳稳地伫立在粗陶新盆里时,窗外的城市已华灯初上。灯光透过玻璃窗,勾勒着它沉默而坚韧的轮廓。疤痕依旧,新叶舒展,嫩芽挺立。粗陶花盆温厚的质感与玉树沧桑的枝干、蓬勃的新绿,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仿佛它们本就该属于彼此。

陈静茹拿起喷壶,递给杨帆。杨帆接过,手腕悬空,让细细的水流如同温润的雨雾,轻柔地洒落在厚实的叶片上,洒落在新鲜的泥土上,也洒落在那个象征着新生与延续的粗陶盆上。

水珠在叶尖凝聚,在灯光下闪烁。泥土的气息与植物的清香,在沉静的空气里深深交融。陈静茹站在一旁,看着儿子专注浇水的侧影,看着新盆中沉默而充满生机的玉树。灯光在她花白的鬓角跳跃,在她沉静的眼眸深处,映照出一片辽阔而温厚的暖意。那暖意无声地流淌,浸润着伤痕,滋养着新绿,也深深地,锚定在这片被根须牢牢抓住的、温厚而坚实的土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