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人归(二)(281)(2 / 2)

刘总摩挲着酒杯,脸上不再是商场上惯有的精明,而是深深的疲惫:“老陈,那天……唉,实在是对不住。信息我看到了,是真想去,可那天……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他苦笑一声,声音低了下去,“我那混小子,在国外读了一半闹着要休学创业,跟他妈吵得不可开交,我夹在中间焦头烂额。手机?根本顾不上看,看了也心烦……后来宴席过了,觉得空发个红包太难看,可又拉不下脸来解释这糟心事……”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想想,还不如当初硬着头皮去你那儿坐坐,躲个清净也好。”

李娜也放下了相机,眼神有些黯淡:“淑芬姐,建平哥,我也不是故意不回消息。那段时间……我儿子中考失利,离重点线差了几分,家里气氛低到了冰点。我天天跑学校、找关系,愁得整夜睡不着。看到你家小宇那么出息,我这心里……真是又羡慕又难受,还有点说不出的别扭。怕去了强颜欢笑反而扫兴,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后来发红包,也是觉得实在过意不去,想表示一下心意,真没别的意思……”她说着,眼眶微微泛红。

陈建平和淑芬静静地听着,心中的那点芥蒂,如同桌上的酒气,在坦诚的倾诉中渐渐消散。他们看着眼前这两位在各自领域也算风光的人物,此刻卸下伪装,流露出的竟是同样为子女焦虑、为家庭所困的普通父母的疲惫与无奈。

原来,那场他们以为承载了无数期盼、需要真心见证的升学宴,在别人眼中,可能只是生活洪流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浪花,甚至可能在不经意间戳中了他人心底的隐痛或失落。他们只看到了自己家的艰辛与喜悦,却未曾想到,别人家的经,同样难念,各有各的愁绪与难处。

“理解,都理解。”淑芬轻轻拍了拍李娜的手背,语气温柔,“孩子的事,当父母的,哪有不操碎心的。你们也不容易。”

陈建平端起酒杯,对着刘总示意了一下:“老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过去的事,不提了。今天能在这山水之间碰上,也是缘分。为孩子们,干一杯?”

“干杯!”刘总如释重负,重重地碰了一下。

接下来的旅程,四人竟真的结伴同行。刘总暂时放下了工作电话,李娜也收起了些许刻意的热情。他们一起爬山,看瀑布,在古村落里穿梭。小宇偶尔问起刘总一些经济问题,或者向李娜请教摄影技巧,气氛竟出奇地和谐自然。

站在山顶,俯瞰着脚下云雾缭绕、层峦叠翠的壮丽景色,陈建平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心中一片澄澈。他侧头看向妻子,淑芬也正含笑看着他,眼中有着同样的了悟。儿子小宇在不远处兴奋地拍照,刘总和李娜在一旁闲聊着家常。

这一刻,他终于彻底释然了。

那场精心准备却让他倍感失落的升学宴,真的那么必要吗?它所承载的期待和意义,是否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赋予?真正的朋友情谊,并非一定要在某个特定的、充满仪式感的场合才能体现。它可能存在于这偶然的重逢里,存在于卸下防备后的坦诚倾诉中,存在于这山水之间无需多言的同行里。人情冷暖,世故深浅,有时不过是视角不同,心境各异罢了。

回去的火车上,小宇靠着淑芬睡着了。陈建平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对淑芬轻声说:“现在想想,当初那顿宴席,请不请,其实真的没那么重要了。”

淑芬握紧他的手,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是啊。孩子好,我们好,能像今天这样,看看山水,遇上朋友能聊几句真心话,比什么都强。”

窗外,夕阳的金辉洒满大地,给归途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车厢内,只有火车规律的哐当声,和一份历经波澜后归于平静的安然。那份关于“升学宴”的执念,连同那晚的喧嚣与失落,终于彻底融入了远去的风景,沉淀为人生阅历中一抹复杂却不再刺目的底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