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惊呼。
现在这本子不值钱了,许雯把皱巴巴的本子塞回她手里,可以随便画坏了。
周雪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了老师的用意。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纠结构图和技法,只是单纯地记录眼前的震撼——风的轨迹,光的舞蹈,向日葵倔强昂起的头颅...
铅笔在纸上飞舞,线条时而粗犷时而细腻,错误也不修改,任其成为画面的一部分。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到头顶。
看看。许雯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周雪这才停下发酸的手,低头看自己的速写本。十二页纸上全是向日葵,有的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出神韵,有的细致描绘了花瓣上的露珠。最让她惊讶的是最后一幅——一株被风吹弯了腰的向日葵,茎秆呈现出惊人的韧性,仿佛下一刻就会重新挺直。
这才是你的水平。许雯轻声说,技巧可以训练,但对生命力的感知...那是天赋。
回程的出租车上,周雪累得几乎睁不开眼,却感到一种久违的畅快。许雯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突然说:知道为什么我带你来这里吗?
周雪摇摇头。
向日葵从不担心自己够不够。许雯转过头,目光灼灼,它们只是向着太阳生长,用尽全力。
当晚,周雪重新画了那幅未完成的母亲肖像。这一次,她画的是妈妈布置家庭画展时微驼的背影,和鬓角新生的白发。画完后,她悄悄把画塞进了父母卧室的门缝。
第二天清晨,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周文娟站在门外,眼睛红肿,手里拿着那幅画:这是...我吗?
周雪紧张地点点头,生怕妈妈觉得把她画老了。
太像了...周文娟的声音哽咽,原来在你眼里,妈妈是这样的。
那一刻,周雪突然明白了艺术真正的力量——不是完美的技法,而是真诚的表达。
接下来的日子,周雪像变了个人。她不再纠结于每一笔的精确,而是专注于捕捉对象的灵魂。数学学习也意外地有了突破——她开始把复杂的几何问题想象成向日葵田的排列规律,把函数曲线看作风吹过麦浪的轨迹。
林建军发现了女儿这个奇特的学习方法,某天晚饭后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旧笔记本:看看这个。
本子里是年轻的林建军手绘的机械制图,各种零件分解图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公式。
我学工程的时候,父亲指着其中一页,总是先把机器想象成有生命的东西——齿轮是它的关节,轴承是它的心脏...可能你遗传了我的这个怪癖。
周雪如获至宝,整晚研究父亲的笔记。第二天,她画了一组名为《机械花园》的速写——各种几何图形化作会生长的植物,在纸上蔓延。
十一月底,许雯宣布要进行一次全真模拟考试。清华美院往年的考题被装在密封信封里,由画室管理员随机抽取。
《生长》。管理员念出考题,材料不限,时间三小时。
周雪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出那片向日葵田。她没有立即动笔,而是闭上眼睛,让各种意象在脑海中流动——哥哥在军校泥泞中跋涉的脚步,妈妈布置画展时颤抖的手指,父亲笔记本上那些会呼吸的机械...
当她再次睁眼,画笔已经自动在纸上舞动。三小时转瞬即逝,周雪交上的是一幅融合了植物脉络与数学公式的水彩作品——《生长的公式》。画面中央,一株向日葵从破碎的茧中探出,每一片花瓣上都隐约可见函数曲线,而根系则深深扎进写满几何证明的土壤中。
许雯在评画时久久沉默,最后只说了一句:清华会为你骄傲的。
当晚,周雪给哥哥写了封长信,详细描述了自己的突破。她在信封里夹了一小片《生长的公式》的草稿,背面写着:哥,这就是我的三十公里越野
一周后,林阳的回信到了,比往常厚了许多。除了惯常的军校见闻,信封里还有一张照片——林阳和战友们站在训练场上,所有人浑身泥泞却笑容灿烂。照片背面用防水笔写着:我们的极限,永远在下一公里。冲吧,艺术家妹妹!
周雪把照片钉在画架上方。每当她画画累了,抬头看见哥哥沾满泥巴却依然坚定的笑容,就会重新拿起画笔。
十二月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周雪完成了她的清华美院报考作品集。最后一页是她新画的《风筝与线》——风筝高飞在数学公式构成的天空中,而那根线,既不是束缚也不是牵绊,而是与大地相连的生机脉络。
周文娟看着女儿的作品集,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被数学逼到崩溃的女孩。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眼里有光、心中有梦的年轻艺术家。
周雪轻声问,如果我考不上清华...
那就考不上。周文娟平静地说,重要的是,你找回了画画时的快乐。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城市的喧嚣。屋内,母女俩肩并肩翻看着作品集,每一页都是一个成长的印记,每一笔都是破茧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