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出租车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司机从后视镜里瞟了几眼我们这一行诡异的“乘客”:一个男人抱着一个裹在毯子里、眼神空洞如同人偶的孩子;一个脸色惨白如鬼、虚弱得靠在车窗上直喘气的女人;还有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破旅行袋。他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加快了车速。
我坐在副驾,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后视镜和车窗外飞逝的街景。每一个路口,每一个停在路边的可疑人影,都让我的神经绷紧一分。严振邦的脸,那双怨毒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他会不会就在某个暗处盯着?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去向?
车子最终停在城市另一端一个更加偏僻、管理松散的老旧小区门口。这里房子更破,租金更低,人员也更复杂。我付了钱,抱着玥玥下车,雷春燕几乎是瘫软着被司机扶下来的。她扶着小区门口冰冷的铁栏杆,弯着腰,大口喘气,身体抖得厉害。
新租的房子在顶楼七楼,没有电梯。狭窄、陡峭、堆满杂物的楼道,散发着陈年的霉味。抱着玥玥,提着沉重的旅行袋,每上一层都异常艰难。雷春燕跟在我后面,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她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如同破旧的风箱。爬到三楼时,她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呃……” 她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抵着肮脏的台阶,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的、濒临崩溃的呜咽。汗水混着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寒冷、虚弱、极度的恐惧和眼前这望不到尽头的楼梯,彻底压垮了她。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跪伏在楼梯上颤抖的、卑微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恨吗?依旧。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无力。这个女人,是背叛者,是悲剧的始作俑者,但此刻,她也同样是被命运碾碎、在恐惧中挣扎的可怜虫。
“起来。” 我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我放下旅行袋,腾出一只手,伸向她。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我的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卑微的感激。她颤抖着,伸出冰冷的手,抓住我的手腕。那触感冰凉而虚弱。我用力一拉,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靠在我手臂上才勉强站稳。
剩下的几层楼,几乎是我半拖半架着雷春燕爬上去的。她的喘息声就在我耳边,虚弱得像随时会断掉。
顶楼的新“家”同样狭小破败,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旧沙发。我将依旧毫无反应的玥玥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雷春燕一进屋,就再也支撑不住,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靠着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涣散,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茫然。
我锁好门,插上插销,又搬过房间里唯一一张破旧的木桌,死死顶住门板。做完这一切,我才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全身。手臂上,刚才被雷春燕抓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她冰冷的触感和虚弱的颤抖。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声。窗外,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新的藏身之所,像一个暂时的、摇摇欲坠的避难所。严振邦的阴影并未散去,反而因为未知而显得更加庞大和狰狞。而更大的难题,是如何面对床上那个被彻底摧毁了世界的孩子,以及如何安置远在老家的菲菲。
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滑入黑暗的边缘——
“咕咕——咕——咕——”
一声凄厉、执拗到令人心悸的杜鹃啼鸣,毫无预兆地,再次穿透了这老旧小区的寂静,清晰地、冰冷地钻进了这间顶楼小屋的窗户!
那声音,近得仿佛就在窗外的屋檐下!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泣血的控诉,又如同宿命的召唤,在这新一天的灰暗开端,固执地回荡着,不肯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