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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的退休金(一)(359)(1 / 2)

公公的退休金(一)

饭桌之上,公公脸上笑意还未消散,他刚提过退休金存折里又新添了利息,话音方落,我便忍不住开了口:“爸,卡上的钱反正您也花不完,不如把卡交给我,我给您保管,每个月给您取200块零花钱。”这话出口时,我胸腔里分明憋着股滚烫的浊气,烫得喉咙发紧。

公公脸上的笑意如同被寒霜瞬间冻住,僵硬地凝固在脸上。他猛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陶瓷碗碟发出一阵心惊胆战的碰撞脆响。他脸色涨红,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小小的餐厅嗡嗡作响:“反了天了!你这是惦记我的养老钱啊!门儿都没有!”

“爸,您这话说的,”我努力压下胸中翻涌的火气,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颤抖,“不是惦记。您看,您每个月就交那点伙食费,剩下的钱您真花不完。我替您管着,每个月给您两百,够您零花,也省得您操心,不好么?”我目光扫过桌上寡淡的两菜一汤,想起孩子那昂贵的补习费,想起上次物业费催缴单来时丈夫窘迫的脸色,还有前几日孩子发烧,公公买完药后向我伸出的那只摊开等着要钱的手掌……那点伙食费,连塞牙缝都不够啊!可他呢?每日饭毕,便悠然踱去公园,归来看电视,钱袋子却攥得铁紧。两年了,我看着那数字在他账户里无声膨胀,而家中的重担却沉沉地只压在我和丈夫的肩上。

丈夫在一旁急得额头冒汗,慌忙插嘴:“爸,爸您消消气!她不是那个意思!您别听她的!”他转头又冲我使眼色,带着恳求,“你也少说两句成不成?爸的钱,他自己乐意怎么管就怎么管!”

“你闭嘴!”积蓄已久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如决堤之水,瞬间冲垮了我竭力维持的理智堤坝,我猛地站起身,手指几乎要戳到丈夫的鼻尖上,声音尖利得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你除了和稀泥还会什么?这个家是只有我在操心吗?爸住着我们的房子,吃着我们做的饭,每个月那两千八连菜钱都不够!剩下的钱他攥着当命根子,一分都不肯多拿出来,凭什么?”泪水不争气地模糊了视线,滚烫地涌出来,“我是外人吗?你们爷俩才是一家人是不是?我每天累死累活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就活该当牛做马?”

“你们的房子?”公公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他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我,气得浑身发抖,“这房子,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我的钱!是我李建国!掏空了棺材本买下的!写的是我儿子的名字!让你们住着,是情分!”他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老兽,“你以为我抠门?你以为我乐意守着这点死钱?我两个儿子!一碗水必须端平!”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老大是你们!老二呢?老二在广东工地上晒日头!他日子就好过了?这钱,我得留着!万一他那边有个急用,万一我这把老骨头哪天躺下了,医药费从天上掉下来?!我死了,这钱也得掰成两半!一半归你们,一半归老二!这就是我的道理!谁也甭想动!”

“爸……”丈夫的声音艰涩,试图去拉公公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还有你!”公公的怒火如岩浆般喷涌,烧红的眼睛转向我,“你口口声声为这个家!你工作呢?你的钱呢?你的贡献在哪儿?靠你男人那点工资?还是靠你算计我这把老骨头的退休金来过日子?这不叫管家,这叫啃老!啃得理直气壮!”那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皮肉,刺进骨头缝里。我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整个人瞬间脱了力,软软地跌坐回冰冷的椅子上。啃老?这冰冷的两个字像两块巨石,轰然砸碎了我长久以来包裹在“为家付出”外衣下的所有理直气壮。原来在公公眼里,在丈夫沉默的纵容下,我竟成了那个最不堪的角色?巨大的羞耻感猛地攫住了我,比刚才的愤怒更沉重百倍,压得我几乎窒息,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咸涩的铁锈味。原来我所谓的付出和委屈,在他人眼中,不过是寄生和贪婪的遮羞布。

丈夫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沉重得如同拉动破旧风箱。他走到公公身边,声音低沉而清晰:“爸,您消消气。您说得对,这房子是您买的,您的钱,您有绝对的支配权,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谁也干涉不了。”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头发颤,里面揉杂着疲惫、无奈,还有一丝令我无地自容的审视,“至于她……她操持家务,照顾孩子,确实辛苦。但……爸说得也没错,手心向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是该好好想想以后了。”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咔哒、咔哒”地走着,那声音清晰得如同敲打在心尖上。公公胸膛的剧烈起伏渐渐平复,他重重地喘着粗气,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刮过我的脸。我颓然地坐在那里,丈夫的话和公公的斥责在脑中反复回响,交织碰撞。啃老?手心向上?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滋滋作响。我猛地想起,自己也曾是那个穿着利落职业装、踩着高跟鞋意气风发的女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的一切,包括那份曾引以为傲的自尊,都系在了别人的钱袋子上?甚至开始理直气壮地去“管理”不属于自己的财富?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淹没了刚才所有愤怒的余烬,只剩下无边的狼狈和冰冷彻骨的清醒。我垂下头,不敢再看任何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公公忽然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决地走向他卧室。很快,他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本深红色的存折。他“啪”地一声,将那本子拍在我面前的饭桌上,油渍尚未擦净的桌面轻微一震。

“睁开眼看看!”公公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却依旧铿锵有力,“这是我的养老本儿!户主,李建国!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