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离开后,周建军才轻声说:“我不是不感激我爸...只是每次看到他那么辛苦,我就觉得自己很失败。”
林小雨摇摇头:“您不明白,对周师傅来说,能靠自己劳动帮助别人,不是辛苦,是幸福。”
她拿出那部老年机,推到周建军面前:“知道为什么周师傅特别珍视这个手机吗?不是因为便宜,而是因为这是他用自己的钱买的,干干净净,硬硬气气。”
周建军拿起那只黑色的老年机,仔细端详。机身上有不少划痕,按键上的数字已经模糊,显然被频繁使用。
“您知道周师傅的通讯录里存了多少号码吗?”林小雨问,“不只是您的,还有张阿姨的、李大爷的、刘婶的...整整七十三个人的号码。周师傅说,这些都是可能需要帮助的人。”
周建军怔住了,手指停留在冰冷的按键上。
这时,老周回来了,脸上恢复了平时的温和:“走吧,不早了。”
那晚,周建军没有去酒店,而是坚持睡在父亲小屋的地板上。父子俩挤在十平米的空间里,一如周建军儿时的时光。
深夜,周建军睡不着,悄悄起身。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父亲脸上。他惊讶地发现,父亲的白发已经那么多,皱纹那么深。
床头柜上,放着他买的新手机和那部老旧的老年机。鬼使神差地,周建军拿起了那部老年机。
开机后,他翻看通讯录。果然如林小雨所说,里面存满了号码,每个名字后面都简单标注着关系:“张阿姨(卖菜,腰不好)”、“小李(送外卖,母亲生病)”、“小娟(单亲妈妈,孩子哮喘)”...
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前天晚上打给刘婶的,通话时间二十三分零八秒。
周建军放下手机,心里五味杂陈。他忽然明白,父亲不是不需要他,只是不需要他的钱和怜悯。父亲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价值体系,而那部看似廉价的老年机,正是连接这个世界的纽带。
第二天清晨,周建军早早起床,买了豆浆油条回来。老周已经开了摊,正给一个学生补书包。
“爸,我来吧。”周建军放下早餐,接过书包。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还记得怎么穿针引线——小时候经常帮父亲打下手,这些技能早已融入肌肉记忆。
老周站在一旁,看着儿子笨拙却认真的动作,眼中有了笑意。
那天上午,周建军没有急着回去。他坐在修鞋摊旁,看父亲工作,偶尔搭把手。越来越多的人来摊前,不只是修东西,还有来聊天的、送吃的、请教网上卖货事宜的。
周建军看到了一个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父亲——不再是那个卑微的修鞋匠,而是社区的核心人物,大家敬重的“周师傅”。
中午时分,林小雨带着笔记本电脑来了。她教周建军看电商平台的后台数据,解释各种销售趋势。
“真没想到,这么小的社区能有这么大的销量。”周建军由衷赞叹。
“这是因为周师傅积累了多年的信任,”林小雨说,“大家因为信任周师傅,所以信任我们这个平台。”
周建军若有所思。
下午,他突然说:“爸,我能用一下你的老年机吗?我手机没电了。”
老周疑惑地递过手机。周建军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回来后,他把手机还给父亲,什么也没说。
傍晚收摊时,一辆货车停在摊前。工人搬下几个大箱子,说是周先生订的货。
“这是什么?”老周问儿子。
周建军打开箱子,里面是全套的新款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我给社区的电商项目投点资,”他笑着说,“专业的事得用专业的设备。”
老周愣住了:“这得花多少钱啊...”
“爸,这不是施舍,是投资。”周建军认真地说,“我看好你们的项目,相信能带来回报。”
林小雨惊喜地查看设备:“太好了!有了这些,我们就能扩大规模,帮助更多商户了!”
老周看着儿子,眼中泛起泪光。他明白,这不仅是投资,更是儿子对他的理解和尊重。
周建军临走前,老周把那个新手机盒子塞回儿子包里:“这个你拿去用,我那个老年机挺好的,声音大,待机长。”
这次,周建军没有坚持。他拥抱了父亲——这是成年后第一次。
“爸,我为你骄傲。”他在父亲耳边轻声说。
货车开走后,老周站在摊前,久久没有动弹。林小雨走到他身边,发现老人脸上有泪痕。
“周师傅,您没事吧?”
老周摇摇头,擦擦眼睛:“没事,高兴的。”
他拿出那部老年机,轻轻摩挲着磨损的外壳:“这手机啊,虽然只花了两百块,但给了我太多珍贵的东西。”
夕阳西下,父子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但这一次,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林小雨知道,周建军不会真正理解父亲的世界,但他开始尊重那个世界。而对老周来说,这就够了。
那部两百元的老年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在暮色中格外清脆。老周看了看号码,笑着对林小雨说:
“是建军打来的。他说到家了,孙子想跟爷爷视频。走,教教我那个智能机怎么用来着?”
两人相视而笑,向小屋走去。
远处,河水静静流淌,映照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河岸边的修鞋摊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待着新的一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