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我听见他在屋里窸窸窣窣地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一个陈旧的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把小小的、色泽温润的银质长命锁,上面刻着吉祥纹样,系着红绳。
“这是我小时候戴过的。”他嘟囔着,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找出来……给他吧。”
我接过那把小锁,冰凉的银质触感,却仿佛带着岁月的温度。
“明天给他戴上。”我说。
老李“嗯”了一声,背过身去躺下。
第二天,孩子戴上那把小银锁,亮闪闪地衬在红色的襁褓上。他似乎很喜欢,小手不停地去摸。
老李瞅了好几眼,没说什么。但在儿子儿媳带着孩子告辞时,他站在门口,看着儿媳怀里的孩子,忽然极快地说了一句:“下周末……炖点排骨,孩子爱吃肉糜了。”
儿媳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点头:“哎,好的,爸。”
门关上了。
家里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老李走到衣柜前,仰头看了看衣柜顶。沉默片刻,他拖来一把椅子,站上去,把我藏上去的那个饼干盒拿了下来。
他打开盒子,拿出那份厚厚的彩礼合同。红色的封皮依旧刺眼。
他没有翻看,甚至没有打开。只是拿着它,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走到厨房,打开煤气灶,蓝色的火苗蹿起。
他把合同凑近了火焰。
纸张边缘迅速卷曲、焦黑,然后明亮地燃烧起来,化作橘红色的光,又很快黯淡下去,变成轻盈脆弱的灰烬,纷纷扬扬落下。
他静静地看着,直到最后一点火苗熄灭,只剩下一撮黑灰。
然后,他打开水龙头,将那些灰烬冲得干干净净。
转过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把积压在胸口许久的一块巨石,终于吐了出去。
窗外,天高云淡,是个好天气。
战争结束了。没有赢家,但也没有输家。
日子,终究是朝前过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