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知道,他们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他轻轻拉了一下陈婷的胳膊:“婷婷……我们先回去,让她们……静静。”
陈婷机械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父亲走出病房。
雨已经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愁丝。父女俩沉默地走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回荡,格外清晰。来到医院门口,清冷的空气夹杂着雨丝的湿润扑面而来,陈建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他推出那辆破旧的电动车,座椅上积了一洼雨水。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跨坐上去,声音沙哑:“上来吧。”
陈婷看着父亲被雨水打湿后更显宽厚却佝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积水的座位,犹豫了一下,没有像以前那样抱怨或者不情愿,只是默默地侧身坐了上去。手,迟疑地、轻轻地拽住了父亲湿冷的工装衣角。
电动车启动,发出乏力的嗡鸣,驶入被雨水洗刷过的冰冷街道。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破碎迷离的光影,夜风吹过,带着透骨的凉意。
陈婷坐在后面,沉默着。父亲的背影像一堵沉默的山,为她挡住了部分寒风,却也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堵“山”的单薄和沉重。
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清晰地钻入陈建国的耳朵:
“爸……以后……生活费不用给我那么多了。”
陈建国握着车把的手猛地一紧,电动车头晃了一下。他没回头,只是喉咙哽得厉害。
“……我找了份家教,”陈婷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刚刚经历巨大冲击后的疲惫,却又有一丝微弱却坚定的东西在里面,“给初中生补作文……一周两次……钱不多,但……够我零用了。”
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啦的声响。
“……王萌萌她爸,”陈婷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才四十六……”
陈建国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他四十八了。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妈……她去扫街了……凌晨的班……”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到拽着他衣角的那只手,骤然收紧了。指甲隔着一层湿布,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身后,传来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再没有别的话。
电动车沉默地穿过昏暗的街巷,车头那盏昏黄的灯,在雨夜里艰难地劈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明。冰冷的雨丝无声地落在父女俩的身上、脸上,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沉重的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也碾过生活粗粝的真相,缓缓驶向那个同样清贫、却在此刻成为唯一避风港的家。
远处,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晕,冰冷,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