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阳(七)(556)(2 / 2)

写什么?

怎么写才能安全?才能不让那孩子陷入危险,又能让他们知道一点点真相?

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残响。屋里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苍老而紧绷的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铅笔尖终于落下。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写得极大,极其工整,生怕那孩子看不懂:

“孩子:”

(他犹豫了一下,跳过了称呼,不敢写名字)

“信收到了。爷爷奶奶很想你们。”

(“你们”,包括了女儿,他希望那孩子能懂)

“爷爷做了刀削面,可惜你们吃不到。”

(回应那句“想吃刀削面”,这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

“家里一切都好,勿念。”

(传递平安的信息,不让他们担心)

“你好吗?学习忙不忙?”

(最普通的问候,不触及任何敏感话题)

“纽约天气怎么样?多穿衣服,好好吃饭。”

(看似寻常的关心,藏着无法言说的揪心)

“有空……常写信回来。爷爷奶奶盼着。”

(卑微的祈求,祈求这条细若游丝的联系不要断)

写完最后一句,他停下笔,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内容平常得像任何一封家书,没有质问,没有打探,只有克制到极点的思念和关怀。

他希望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能看懂这平静文字下的惊涛骇浪,能感受到这跨越重洋的、绝望中的试探。

他小心地撕下这页纸,折好。又拿出一个崭新的信封——那是他昨天特意去邮局买的国际航空信封。

他再次对照着笔记本,极其缓慢地、一笔一画地抄写那个英文地址。这一次,他的手稳了一些。

李桂兰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大气不敢出。

地址写好了。王建国看着信封,犹豫了一下。寄信人……他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这个老房子的地址,字迹同样工整。

最后,他把那页工工整整写满关怀与试探的信纸,小心地塞进信封,封好口。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雨彻底停了。云缝里漏下一缕惨淡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桌面上,照亮了那个单薄的信封。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承载着两颗苍老心脏全部的重量和无法言说的恐惧与希望,即将漂向那个他们无法想象、却日夜撕扯着他们的遥远地方。

王建国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那个信封。

“明天一早,”他哑声说,“就去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