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被安排进儿科病房输液。小小的手背上扎着针,贴着胶布,看着让人心疼。林秀寸步不离地守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滴管里的药液一滴滴落下。
陈默忙完,靠在病房门口的墙上,疲惫感才阵阵袭来。他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多。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并未停歇。
几个小时后,天边泛起微弱的鱼肚白,孩子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通红的小脸恢复了正常的肤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沉沉地睡去了。林秀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她走到陈默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陈大哥,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钱,我一定尽快还你。”
陈默摆摆手,脸上是熬夜的憔悴:“人没事就好。先照顾孩子,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四)
陈默开车回家时,雨还没停,只是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中雨。街道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但积水处处。早起的行人撑着伞,步履匆匆。街边的路灯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雨水和城市苏醒前特有的清冷味道。
他回到那个熟悉的小区,走上安静的楼道。对门紧闭着,昨夜的一切仿佛一场梦。但他知道不是,鞋柜上那空了的钱包,以及脑海里林秀那张惶急无助的脸,都提醒着他现实的质地。
此后的几天,陈默的生活照旧。上班,下班,点外卖,偶尔在电梯里遇到林秀,她总是显得更加疲惫,但也多了几分感激。她会低声跟他说孩子的恢复情况,并再次保证会尽快还钱。陈默每次都只是笑笑,说“孩子好了比什么都强”。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陈默的门被轻轻敲响。打开门,是林秀。她手里拿着一个旧信封,递给他。“陈大哥,这是一千三,我先还你。剩下的……等我发了工资……”她的眼神里有些窘迫。
陈默接过信封,厚度告诉他,这几乎是她能拿出的全部了。“不急,你先留着用,孩子刚病好,需要营养。”他试图推拒。
“不,不,你一定要收下。”林秀态度很坚决,“你已经帮了我们天大的忙了。”
陈默只好收下。他看着女人眼下的乌青和更加消瘦的身形,心里明白,这一千三百块钱,背后可能是她如何的节衣缩食,甚至是又加了多少个夜班。
(五)
日子流水般过去。秋意渐深。
一个周六的下午,陈默下楼扔垃圾,在小区门口,无意间看到了林秀。她正费力地推着那辆修好了的旧电动车,车后座捆着一个大大的保温箱,显然是去送外卖。一个穿着工装、皮肤黝黑的男人跟在她身边,手里提着个布袋子,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男人应该就是她从外地工地回来的丈夫。男人的表情有些沉闷,林秀似乎在解释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
陈默没有上前打招呼,默默走开了。他猜想,那一千三百块钱,或许在她丈夫回来时,引发了一些不必要的询问甚至争吵。生活的重压,有时候不仅来自外部,也来自最亲近的人之间的隔阂与不理解。
又过了些天,陈默家的门上,挂上了一个小小的、手工编织的中国结,“陈大哥,谢谢您。我们搬家了,我老公在城西找了个活,那边房租便宜些。欠您的五百块,我记着,一定还。祝您一切顺利。”
陈默拿着那张纸条,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他看着那个红色的中国结,在灰白色的防盗门上,显得格外醒目。对门已经换了新的租客,是一对热闹的小情侣,时常能听到他们笑闹的声音。
他最终没有把那个中国结取下来。就让它那么挂着。
又是一个雨夜,陈默加完班回家,把车停好,走进楼道。感应灯应声而亮,照得楼道空旷而安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门,那里现在贴着一张卡通动漫海报。他掏出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门开了,屋里的温暖灯光涌了出来。他回头又望了一眼窗外的雨幕,然后轻轻关上了门,将那场中秋夜雨,那个抱着发烧孩子的母亲,以及那份短暂交叠又迅速离散的邻里温情,都关在了门外,也封存在了记忆的某个角落里。
雨,还在下。城市里,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不同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发生,又悄无声息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