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听到诊断时,直接跪在了地上。这个扛着几十斤蔬菜都不弯腰的男人,那一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都怪我...”他一遍遍地说,“要是当初不招惹你,你现在肯定上了大学,过着好日子...”
我姐反而很平静。她拉着陈岩的手:“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跟你在一起。”
我爸妈知道后,连夜赶到医院。四年多没见的女儿,再见时已躺在病床上,瘦得脱了形。
“霜霜...”我妈扑到床前,哭得说不出话。
我爸站在床边,眼睛红得可怕。当他看到端着水进来的陈岩时,所有的悲痛都化成了愤怒:“都是你!都是你把我闺女害成这样的!”
陈岩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姐挣扎着坐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喊:“不准你这么说他!是我自己选的!我乐意!”
那是他们一家时隔多年的团聚,却在争吵中开始。我和老公赶紧拉开爸妈,陈岩也劝我姐:“别这样跟爸妈说话...”
从那以后,陈岩把生意转手了,全心全意在医院陪我姐。化疗、放疗,我姐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陈岩就买了顶漂亮的假发给她戴上。
“好看吗?”我姐问他。
“好看,比原来还好看。”他笑着,转身去卫生间擦眼泪。
有次我去医院,看见陈岩正一点点地给我姐剪指甲。我姐的手瘦得只剩皮包骨,他剪得特别小心,生怕弄疼她。
“医生说多吃蛋白质好,我明天炖鸡汤来。”他说。
“太麻烦了。”我姐轻声说。
“不麻烦,你喝得下就好。”
晓晓偶尔也被带来医院。孩子很懂事,不哭不闹,就趴在床边看着我姐。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快了,等妈妈好了就回家。”
可我姐终究没能好起来。今年开春,木棉花又开的时候,她走了。
走的那天很安静。清晨的阳光照进病房,她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守在床前的陈岩,又看了看窗外的木棉,轻轻说了句:“花开了...”
然后就再没醒来。
陈岩抱着她尚有余温的手,哭得撕心裂肺。那哭声不像人的,倒像受伤的野兽。我爸妈站在旁边,第一次没有责怪他。
出殡那天,晓晓捧着遗像,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滴眼泪都没有。陈岩和他妈妈互相搀扶着,却都站不稳,全靠亲戚们撑着。
谁能想到,就在出殡后的第二天,陈岩也从楼顶下去了。
邻居说,那天凌晨看见陈岩一个人上了楼顶。没人知道他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因为太过伤心失足摔下去的。也许,这已经不重要了。
整理陈岩的遗物时,我在他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一看,是我姐生病前写的:
“陈岩,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遇见你。不过下次,我们都要好好读书,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纸的背面,陈岩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
“霜霜,没有下辈子了。这辈子跟你在一起,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运气。我来找你了,别走太快,等等我。”
晓晓现在住在我家。朵朵很开心多了个妹妹,把自己的玩具都搬出来分享。可晓晓还是很少说话,每天晚上都抱着那个铁皮糖盒睡觉。
糖盒里装的不是糖,是她收藏的“宝贝”:一张我姐和陈岩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们还很年轻,笑得灿烂;一颗陈岩工作服上的扣子;一绺我姐的头发,是她化疗前剪下来留给晓晓的...
昨天晚上,我起夜时看见晓晓房间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她正对着糖盒说话:
“妈妈,今天朵朵姐姐教我折千纸鹤了。爸爸,姨妈说我期末考试考得好就带我去公园...”
我没有打扰她,轻轻关上门。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今天早上,晓晓突然问我:“姨妈,爸爸妈妈是不是变成星星了?”
我愣了下,点点头:“是啊,天上最亮的两颗。”
“那他们能看到我吗?”
“能,一直都能。”
她似乎满意了这个答案,低头继续喝牛奶。
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霜降了下来,洁白洁白的,像那天姐夫妈妈一夜白头的发,也像我姐名字里的那个“霜”。
晓晓喝完牛奶,把糖盒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糖盒上的熊猫笑得憨态可掬,就像这个世界本该有的模样。
“姨妈,我上学去了。”
“好,路上小心。”
我看着她的背影,小小的,却挺得笔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毅然选择自己道路的姐姐。
生命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晓晓还小,她可能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她抱着糖盒的样子,像是在告诉我们:有些爱,永远不会消失。
就像糖盒里装着的,不是悲伤,而是甜美的回忆。足够支撑一个孩子,走过所有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