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金(663)(2 / 2)

小军凑近了些,声音压低:“您看您,年纪大了容易忘事,放我这儿安全。再说……”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决心,“再说胖胖那钢琴课,一年一万二,您那点钱,反正也……”

“哐当”一声,李素珍把盛满面条的碗墩在旁边的料理台上,汤汁溅了出来。她仍旧没看儿子,转身去拿酱油瓶,手有些抖。

胖胖从房间跑出来,感受到空气中紧绷的气氛,抱着她的腿直晃:“奶奶别生气,我不学钢琴了还不行吗?我不学了……”

李素珍蹲下身,给孩子擦掉不知何时涌出来的眼泪。她看见儿子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夜里,李素珍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小区路灯的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苍白的光带。她想起老伴刚走那几年,一个人带着小军,厂里效益不好,工资时常拖欠。那时候,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4600,在现在听起来不多,可那是她熬了几十年才拿到的保障,是她能挺直腰板的底气。

第二天,她又去了银行。这次没取整月的钱,只取了两千块现金。崭新的红色钞票,捏在手里有清脆的响声。回家路上,她给胖胖买了个小小的、带拉链的内衬口袋,缝在了他书包最里层。

送他去学校的路上,梧桐树叶已经黄了大半。她把那叠钱塞进那个小口袋,拉好拉链。

“胖胖,这是奶奶给你的零花钱,以后想买什么文具、小零食,自己决定。”她整理着孩子的衣领,“别让你妈知道。”

孩子仰着脖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些困惑:“那妈妈问起来咋办?”

“就说奶奶的退休金,奶奶自己会管。”她捏捏他的脸蛋,孩子的皮肤光滑温热。

下午,她开始收拾行李。那个印着航空标志的旧行李箱还是很多年前和小军爸一起去旅游时买的,轮子已经不太灵光。她把几件衣服叠好放进去,还有那盆茉莉,她找了个塑料袋把根部包起来,准备带走。

客厅里,儿媳在打电话,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穿过虚掩的房门。

“……我婆婆那人,就是老顽固,你说都住在一起了,退休金攥得比命还紧……那点钱,以后不还是我们的?现在补贴点怎么了,胖胖学琴正要用钱……”

李素珍拉上行李箱拉链,“刺啦”一声,很响亮。她提着箱子走到客厅,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打断那边的通话。

“明天我回老家,车票已经买好了。”

张莉举着手机,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混杂着错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懊恼。

小军从书房冲出来,睡衣扣子都没扣好:“妈!您这是干什么?好好的回什么老家?是不是因为昨天……”

“住三个月了,该回去了。”李素珍打断他,声音平静,“鸡鸭总得有人喂,老房子也得有人透气。”

“妈,您别听胖胖小孩子瞎说,也别听张莉瞎念叨……”小军有些语无伦次,“我们没那个意思!”

胖胖也跑出来,抱着她的胳膊,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奶奶别走!我把我的小猪存钱罐给你!都给你!你别走!”

李素珍蹲下来,亲了亲孩子湿漉漉的额头。孩子的眼泪咸涩,带着毫无保留的依恋。她没再说什么,拉起行李箱的拉杆。那个咕噜噜的轮子声响彻楼道,干涩、固执,一遍遍重复着离去的意思。

火车是慢车,开动时哐当一声,缓缓驶离喧嚣的站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是胖胖发来的一条语音。点开,孩子带着哭腔又竭力压低的声音传出来:

“奶奶,我把妈妈藏起来的你的降压药,放在你包里了,在侧边那个小兜里。你记得吃。”

李素珍怔住,伸手摸索行李包的侧袋,果然摸到那个熟悉的药瓶。指尖再往里探,还碰到几张硬硬的卡片。掏出来一看,是几张奥特曼卡片,边角都磨白了,是胖胖最宝贝的那几张。卡片背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保护奶奶”。

窗外,城市的轮廓迅速向后倒去,换成一片片收割后的田野和光秃秃的树林。冬日的阳光苍白地照进车厢,落在她布满老年斑的手上。她握紧那几张冰凉的卡片,药瓶的塑料外壳硌着掌心。4600,原来不只是钱,是亲情天平上沉甸甸的砝码,是照见人心的一面无情镜子。她闭上眼,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规律而坚定,带着她,驶向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