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则拉着顾泽在阳台上抽烟,这是他在美国戒掉的习惯,回国后又偶尔复吸。
“回来感觉怎么样?”父亲问。
“有点累,但挺充实。”顾泽老实回答,“就是工作应酬多,陪小媚的时间少。”
父亲吐了个烟圈:“国内就是这样,你要学会平衡。不过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家人。我看小媚脸色不太好,孕晚期要多注意。”
顾泽点头,心里泛起一丝愧疚。
父母在京期间,家里的气氛活跃了许多。母亲每天变着花样做杭州菜,父亲则负责采购和修理家中各种小毛病。王媚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孕吐也减轻了不少。
“有老人在还是不一样,”一天晚上,王媚对顾泽说,“在美国,什么事都得自己扛。”
“但也少了自由,不是吗?”顾泽提醒道。母亲对王媚饮食起居的过度关心,有时也让她感到压力。
“有得必有失吧。”王媚轻叹。
七月下旬,北京进入酷暑。王媚的孕肚已经很明显,行动不便,加上炎热天气,情绪开始波动。
一天晚上,顾泽加班回家,发现王媚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哭泣。
“怎么了?”他急忙开灯,坐到妻子身边。
“今天去产检,医生说胎位不太正,可能需要剖腹产。”王媚抽泣着,“我一个人在医院跑上跑下,缴费、拿药、做检查,累得差点晕倒。看着别的孕妇都有老公陪着,我就...”
顾泽心如刀绞:“对不起,明天开始我请假陪你。”
“不只是这个,”王媚擦掉眼泪,“顾泽,我有点害怕。在国内生孩子好像特别复杂,医生不会像美国那样尊重你的选择权。今天直接就告诉我可能需要剖腹产,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顾泽沉默了片刻。这些问题,他们在美国时并非没有考虑过,但直到亲身经历,才真正理解其中的差异。
“我们还面临一个现实问题,”王媚继续说,“如果我剖腹产,需要更长的恢复期。而你的陪产假只有十五天,之后谁照顾我和孩子?”
这个问题让顾泽愣住了。在美国,他们无亲无故,但公司福利完善,他的陪产假有一个月,而且王媚产后可以享受长达四个月的带薪产假。而在国内,尽管有家人支持,但职场对孕产妇的包容度明显更低。
“我们可以请月嫂,”顾泽提议,“我妈妈也可以多待一段时间。”
“你妈妈?”王梅苦笑,“你忘了她昨天还说我娇气,说她们那个年代怀孕八个月还下地干活?”
顾泽无言以对。文化差异不仅存在于中美之间,也存在于他们与上一代人之间。
那晚,他们谈到很晚。王媚坦言自己对回国决定开始动摇,而顾泽也承认国内职场压力超出预期。但两人也都同意,让孩子在中国出生、拥有中国国籍和文化根基是重要的。
“也许我们太贪心了,想要两全其美。”顾泽最后说。
“不是贪心,只是尝试寻找更好的解决方案。”王媚握住他的手,“至少我们在一起面对这些问题。”
八月初,顾泽请了一周假,全心陪伴王媚做产前准备。他们参加了孕妇课程,走访了几家月子中心,最终决定聘请月嫂在家照顾。
与此同时,顾泽也在适应国内的工作节奏。他发现自己需要重新学习许多“潜规则”:如何与不同层级的同事沟通,如何在保持原则的同时不伤和气,如何在竞争激烈的环境中维护团队凝聚力。
一天,他与一位刚从美国回来的同事吃饭,对方的一番话让他深思:
“刚回国都会有个逆向文化冲击的过程。在美国,工作生活分得很开,人际关系相对简单。而国内,一切都很复杂,但也更有活力。关键是找到自己的节奏,不要被环境裹挟。”
顾泽开始调整自己的管理风格,既保留美式直接透明的沟通方式,又融入中式人情世故的考量。令他惊讶的是,这种混合模式反而赢得了团队的尊重。
“顾总,您这种管理方式很特别,”小李有一天评论道,“既有效率,又有人情味。”
王媚的预产期在九月中旬。八月底,他们做好了所有准备:婴儿房布置完毕,月嫂已经订好,医院也联系妥当。
一个周日的下午,顾泽陪王媚在小区散步。秋意初显,微风拂过,路边的银杏树开始泛黄。
“不管多难,至少这里的秋天很美。”王媚深吸一口气,“在美国,我总想念北京的秋天。”
顾泽看着妻子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是的,回国后面临诸多挑战,但他们也收获了在美国无法得到的东西:文化的归属感,家人的支持,以及那种活在熟悉环境中的踏实。
“等孩子大一点,我们还可以再回美国。”他说。
王媚摇摇头:“先不想那么远。也许我们会发现国内更适合我们,也许不会。重要的是,我们给了孩子一个选择的权利——他将来可以自己决定要做中国人,美国人,还是两者都是。”
顾泽点点头,握紧了妻子的手。远处,一群孩子在空地上踢足球,他们的欢笑声在秋风中飘荡。他想,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们的孩子也会加入其中,在这片土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无论最终选择哪条路,这段回国经历都将成为他们家庭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章。而在全球化的今天,归途不必是单向的,家乡也可以是多元的。他们正在创造的,是一种跨越太平洋的生活方式和身份认同。
“回家吧,”王媚轻轻靠在他肩上,“我有点累了。”
顾泽扶着她慢慢往回走。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如同他们纠结而丰富的人生选择。前方的路依然充满未知,但此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