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脉(十五)(809)(1 / 2)

根脉(十五)

三伯父的高烧,像一场无声的火灾,灼烧着他干涸的躯体,也炙烤着李家庄每一个人的心。他昏昏沉沉,时而清醒片刻,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椽子,嘴里含糊地念叨着“林子”、“祠堂”、“根”;时而又陷入深度昏睡,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建军守在床边,几天几夜没合眼,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父亲撕碎的不仅仅是那份决议书,更像是撕碎了他一直以来构建的、关于“发展”与“成功”的图景。他看着父亲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握的、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的手,那些被忙碌和野心暂时遮蔽的记忆,汹涌地回溯。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是如何手把手教他辨认每一种杂草,告诉他哪棵果树是太爷爷种下的;想起洪水夜里,父亲扑向缺口时那决绝的背影;想起父亲抚摸老槐树树皮时,那如同与老友交谈般的温柔神情。

“爸……我错了……”建军握着父亲枯瘦的手,声音沙哑,泪水终于忍不住滴落在布满老茧的手背上。

合作社在祠堂召开的全体会议,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重。没有了往日的争论,只有一片压抑的寂静。建军没有站在前面,他就坐在众人中间,声音低沉而疲惫:

“咱们……是不是走得太快了?快得把魂儿都落下了?”他抬起头,环视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咱们搞‘根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把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连同这村子,一起打包卖个好价钱吗?”

他走到祠堂中央,指着那些肃穆的牌位:“没有这些先人,没有他们开垦的土地,没有他们留下的规矩和念想,哪有咱们今天的李家庄?哪有咱们在这儿讨论怎么发展?”

张强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愧疚:“建军哥,三伯……是我们糊涂了。光看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忘了自己的根本了。”

王老憨拄着拐杖,用力顿了顿地:“祠堂,是咱们李家的胆!胆要是破了,人还能有魂吗?林子,是咱们李家庄的衣裳!衣裳要是扒了,还能叫个人吗?”

一种深刻的反思,如同深秋的凉雨,渗透进每个人的心里。快速发展带来的浮躁,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和集体的反省冲刷而去。

会议做出了几项决定:祠堂维持原貌,并进行更专业的维护,作为村史教育和精神传承的核心场所;后山生态保护区明确界限,严禁任何商业开发;成立由老中青三代共同组成的“文化伦理委员会”,任何重大决策,尤其是涉及村庄历史风貌和生态保护的,必须经由委员会审核通过。

决议形成文字,被郑重地贴在了“归园堂”最显眼的位置。

也许是集体的心愿产生了力量,也许是三伯父顽强的生命力不愿就此放弃。几天后,他的高烧奇迹般地退了。虽然身体极度虚弱,需要长时间卧床静养,但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