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脉(十六)(810)(2 / 2)

孩子们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小脸上洋溢着蓬勃的生气。三伯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像一朵风干的菊花浸入了温水。他耐心地听着孩子们背诵诗句,拿起那只草编蚂蚱,仔细端详,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慈爱。

“编得不错,就是腿细了点,容易断。”他慢悠悠地指点着,又抬头对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说,“铁蛋,去,把我屋里桌上那小布袋拿来。”

铁蛋应声跑去,拿回来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口袋。三伯父示意他打开。里面不是什么稀罕物,是各式各样的种子,用小块旧报纸包着,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字:老品种黄玉米、红皮花生、笨黄瓜、十里香瓜……

孩子们好奇地看着。

三伯父拿起一包种子,放在掌心,像是捧着什么珍宝:“这些,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种子,咱们李家庄自己的味道。现在的种子,产量高,模样好,可总觉着,少了点啥。”他顿了顿,看着孩子们懵懂又认真的眼睛,“少的,就是咱们这土地自个儿的魂儿。”

他把种子分给孩子们,一人一小包。

“开春了,让你们爹妈在院子边角,给你们划一小块地,自己种。看看咱们李家庄自己的种子,长出来是啥样。”

孩子们欢呼着,小心翼翼地把种子揣进兜里,像得到了最珍贵的礼物。

王老憨在一旁看着,忽然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低声笑骂:“你这老家伙,自己动弹不了了,就开始使唤小崽子们了。”

三伯父也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深远的寄托:“根嘛,总得扎在新土里,才能一直往下长。”

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孩子们拿着种子,嬉笑着跑远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两个老人,和满院流淌的、金色的时光。

三伯父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暖意,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鸡鸣狗吠,还有风掠过老槐树枝桠的细微声响。这些最平常的声音,此刻在他听来,却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心安。

他知道,自己或许再也无法亲自扛起锄头,走向他深爱的土地。但他守护的东西,已经像那些被他郑重分发的种子一样,落入了新的土壤。它们会在这片土地上,在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的生命里,继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这根脉,看不见,摸不着,却比任何有形之物都更加坚韧。它流淌在血液里,沉淀在记忆中,最终,会化作一种无需言说的自觉,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