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彼岸(817)(2 / 2)

数以千计的信札,分门别类,按官职、地域排列整齐。张伯麟的手指划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从封疆大吏到州县小官,从枢密院要员到皇宫内侍,甚至,有专门一柜,标记着“宫中琐记”,里面是皇帝赵构身边太监的日常记录——“某日,上观《孙子兵法》,闻北地义军消息,默然良久,膳减。”“某日,上偶梦岳鹏举,惊醒,汗透重衣。”最新的一条,日期距秦桧身死,仅一月之遥。

这哪里是宰相府?这是一张笼罩了整个南宋,将皇帝也置于监视之下的巨大情报网!目的,就是确保“绍兴和议”这块遮羞布永不落下,确保他秦桧的权位永固。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在一个以火漆密封的紫檀木匣中发现的信件。这些信,用的不是汉文,而是女真文字!张伯麟曾因职务之便,略通其形。他颤抖着抽出一封,信末尾那个熟悉的朱红押印,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刺入他的眼中——那是金国都元帅完颜宗弼(兀术)的私印!

信中内容虽不能尽识,但反复出现的“岁贡”、“裁军”、“杀飞”等关键词,以及“宋主懦,公可自为计”等零星汉语句子,已足够拼凑出惊天的秘密:秦桧,非止是主和派权臣,他根本就是金国安插在大宋心脏,最深、最毒的一颗钉子!他以“和议”为名,行削弱宋室、侍奉金主之实。岳元帅之死,非止于“莫须有”,而是金国明确要求的“清除障碍”!

二、靴中寒刃

与此同时,大内深宫。

赵构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福宁殿内。他手中握着一把长不及尺、寒光闪闪的匕首。刃口因常年摩擦皮鞘,显得异常光亮,映照着他复杂难明的眼神。

十九年了。

自从绍兴十一年,他与秦桧合谋,以“莫须有”之罪处置了岳飞,罢黜了韩世忠,彻底断送了北伐的可能,这把匕首就再未离开过他的靴筒。他倚仗秦桧帮他坐稳这半壁江山,替他背负杀功臣、屈求和的骂名,但他更怕秦桧。怕那张总是带着谦恭微笑的脸背后深不见底的野心,怕那张无处不在的情报网,怕有朝一日,这“宋室丞相”会变成“宋室之主”。

秦桧生前,六部奏疏须先送相府“预阅”,宫中内侍的任免需他点头。他这个皇帝,在秦桧面前,何尝不像这把藏在靴中的匕首,见不得光,憋屈而警惕?

“老贼……你终于死了。”赵构喃喃自语,声音里有一丝解脱,更有一丝被压抑了十九年的愤怒。他长吁一口积郁已久的浊气,仿佛要将这些年的恐惧与屈辱一并吐出。秦桧一死,他立刻下令查抄秦府,不仅要夺回被侵占的财富,更要彻底斩断秦桧布下的毒网,重振皇权。

三、忠魂血泪

张伯麟在密室中彻夜未眠。借着昏黄的灯火,他翻阅着那些与岳飞相关的卷宗。里面有罗织罪名的原始构陷文书,有岳家军部将被迫作出的伪证,也有来自金国方面,要求务必除掉岳飞的密信指示。

他仿佛看到,风波亭那个寒冷的冬夜,岳元帅“天日昭昭”的悲鸣如何被黑夜吞噬。他仿佛看到,无数北伐将士的热血,如何在“和议”的幌子下冷却。秦桧用忠臣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相冠,铺就了通往金国主子面前的阶梯。

岁贡的二十五万两白银、二十五万匹绢,像两条沉重的锁链,牢牢捆住了南宋的生机。临安城外,饥民流离,卖儿鬻女者不绝于道,而秦府仓库里的财富,却几可敌国。

“此獠之罪,罄竹难书!岂止于权奸,实乃国贼!”张伯麟悲愤填膺,提笔疾书,他要将密室所见,尤其是通敌实证,详加整理,写成奏章,公之于众。

四、尘埃难定

抄查的结果震动了朝野。赵构迅速行动,贬秦桧之子秦熺为庶人,罢黜其党羽重要官员逾百。他下诏重修国史,恢复岳飞的功绩,追赠少保,鄂国公。一时间,民间为岳飞兴建庙宇,香火鼎盛。

西湖栖霞岭下,岳飞墓前,很快铸起了秦桧及其妻王氏、万俟卨等四人的铁跪像。游人路过,无不唾骂,以此方式告慰忠魂。

然而,张伯麟发现的那匣最关键的、直接证明秦桧通敌的密信,在送入宫中后,却如石沉大海,再未出现在任何公开的罪证中。赵构需要清算秦桧的专权,需要安抚民心,但他未必愿意将“绍兴和议”最肮脏、最核心的秘密彻底揭开,那会连他自己也无法立足。

最终,秦桧被定性为“误国权奸”,而非“金国奸细”。他的墓后来被愤怒的百姓掘毁,遗骨弃于荒野,永受践踏。

张伯麟站在御史台的高楼上,望着临安的万家灯火。他知道,秦桧虽死,但“和议”的国策未变,岁贡的负担未减,北复中原的雄心,似乎也随着岳元帅的冤死,一同消磨殆尽了。秦桧用十九年的时间,不仅杀了一个岳飞,更是将一种屈辱苟安的毒素,深深注入了这个王朝的骨髓。

他除掉了权臣,却未能根除那使权臣得以滋生的土壤。那把曾藏在皇帝靴中的匕首,刃口映出的,又何尝不是整个南宋偏安一隅的无奈与悲哀?

寒风吹过,张伯麟仿佛又听到了来自北方的铁蹄声,以及历史深处,那一声永不消散的“天日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