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还能感受微风的时候,出来看看樱花;想在还能清晰说话的时候,和你们聊聊天;
想在还能品尝味道的时候,吃一口喜欢的食物;想在心脏还能为美好事物而悸动的时候,去看看你们的合奏、听听柒月的新曲子……”
她的语速不快,但是每一句话都让柒月和祥子的心灵颤动
“我要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是作为病人丰川瑞穗,而是作为你们的母亲,作为清告的妻子,作为我自己。”
“这可能意味着,我的时间会比严格遵守医嘱、躺在无菌病房里要短一些。”
她坦然地说出这个可能性,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释然
“但我宁愿要一段短暂却充满温度、属于‘人’的生活,也不要一段漫长却只剩下痛苦和仪器滴答声的、仅仅是‘活着’的时光。”
瑞穗的目光温柔地落在祥子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女儿更久远的过去与更遥远的未来。
她轻轻反握住祥子的手,指尖带着病人特有的微凉,却传递着坚定的暖意。
“祥子,”她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涟漪
“我还记得你刚开始学钢琴的时候,小小的身子坐在琴凳上,脚还够不到踏板,弹错一个音就会委屈地撇嘴,但下一次练习时又会更加努力地按下琴键。”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母亲独有的、珍藏于心的记忆
“那个时候啊,你每一次练习,每一次小小的进步,最想展示给的人,就是我,对吗?你想让妈妈看到你的优秀,想用琴声换来我的夸奖和拥抱。”
祥子依偎在母亲膝头,轻轻点了点头,眼眶再次湿润。
那些童年为了让母亲开心而刻苦练习的时光,此刻被温柔地提起,带着酸涩又甜蜜的滋味。
瑞穗的指尖轻轻拂过祥子的发丝,继续说道
“妈妈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以你为傲。而现在,我听说你有了新的梦想,想要组建属于自己的乐队。
这很好,真的很好。这说明我的祥子长大了,你的音乐不再仅仅是为了取悦谁,而是想要表达自己,想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声音。”
她的目光似乎越过了眼前的夜色,看到了某种光辉的场景
“妈妈可能……无法像以前那样,倾听你的练习成果,为你准备好点心和水了。但是,”
她的声音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吸引着祥子和柒月全部的注意力,然后
她用一种带着深切期盼、仿佛在描述一个必须实现的愿望般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我有一个请求,或者说,是一个我很想实现的愿望——在我还听得清,还能坐在台下的时候,希望能亲眼看到一次
由我的祥子组建起来的乐队由柒月你在背后支撑着,所共同组建起来的乐队,站在舞台上的样子。”
她的眼神熠熠生辉,那是对女儿未来的无限期待。
“我想看看,在舞台灯光下的你们,是如何的耀眼;想听听,由你们和你们选择的同伴们一起创造出的音乐,是怎样的动人心魄。
那一定比任何独奏,任何双人合奏,都更加充满力量。”
她看着祥子,眼神充满了鼓励与信任
“这对我来说,会比任何药物都更能带来慰藉。你能……满足妈妈这个任性的愿望吗?”
这番话,像是一道温暖却有力的光,穿透了祥子心中因母亲病情而笼罩的阴霾。
它不再仅仅是母亲对女儿梦想的抽象支持,而是一个具体、迫切且充满爱意的期许。
这无疑给了祥子巨大的动力,也将她组建乐队的个人愿望,与对母亲的爱与承诺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祥子站起身,泪光还在闪烁,但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坚定,她用力地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却给出了一个有力地承诺:
“嗯!我一定会的,母亲!我一定会让您看到!看到我们的乐队,站在舞台上,演奏出最棒的音乐!”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花园的宁静。
穿着笔挺西装的丰川清告,出现在了廊下的灯光里。
他显然是刚结束公司的事务归来,甚至没来得及脱下外套。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轮椅上的妻子,以及围在她身边的祥子和柒月。
“瑞穗?你怎么在外面?这么晚了,风凉……”
他快步走来,语气中充满了自然而然的担忧,但当他的目光触及瑞穗那双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笑意的眼眸
以及祥子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柒月沉凝的表情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异样。
“你们……在聊什么?”他的声音下意识地放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瑞穗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没有回避,而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残酷的直白,重复了她方才的核心决定
“清告,我在告诉孩子们,也告诉你,我不会让医院和仪器成为我最后的归宿。我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到我所能掌控的最后一刻。”
清告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踉跄了一下,方才在公司领导形象瞬间崩塌,只剩下一个即将失去挚爱的、恐慌而脆弱的男人。
他猛地看向瑞穗,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情绪。
“瑞穗!你……你在胡说些什么!”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怎么能说这种话!现在的医疗技术每天都在进步,我们有的是办法!
国内不行就去国外,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我们都必须治!你怎么能……怎么能自己先放弃?!”
他的“不理解”并非源于否定她的意志,而是源于那份深入骨髓的爱与恐惧。
他无法想象没有瑞穗的世界,以至于任何关于“有限度生存”的讨论,在他听来都像是放弃的信号,是对他们未来可能性的残忍截断。
瑞穗没有因他的激动而动摇,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清告因紧握而指节发白的手。她的手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清告,看着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不是放弃。恰恰相反,这是我认为最能体现我‘活着’的方式。你希望我活下去,我懂。
但请你问问自己,你希望看到的,是一个被囚禁在病床上、只剩下痛苦和仪器声音的丰川瑞穗
还是一个即使坐在轮椅上,也能笑着看樱花、能和孩子们聊天、能陪在你身边的丰川瑞穗?”
清告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妻子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他爱了她这么多年,为之着迷的独立与坚韧的光芒,此刻在疾病的阴影下,竟燃烧得如此炽烈而悲壮。
瑞穗握紧了他的手,目光依次扫过清告、柒月和祥子,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如同在进行一项庄严的托付:
“清告,听着。柒月和祥子,他们都还在成长。他们的翅膀还不够坚硬,未来的路还很长,会遇到风,遇到雨。”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在我还能看得见的时候,我要确保他们拥有最坚固的护壁。
你,我,还有我们身后的丰川家,在我们离开或是无力之前,都必须成为这道护壁。”
她凝视着丈夫盈满痛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嘱咐道
“这是我的愿望,也是你的责任。在我选择的这条路上,你要做的,不是拉着我回头
而是帮我一起,守护好他们,直到他们足够强大,能够独自翱翔的那一刻。清告,你能答应我吗?做好这项工作。”
这番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清告最后的挣扎。
他明白了,瑞穗不是在任性,而是在用她最后的力量,为这个家的未来铺设基石。
她将守护孩子的责任,作为了她与他共同的使命,也作为了连接他们、超越生死的纽带。
巨大的悲痛和更深沉的爱意在他胸中翻涌,最终化为一声近乎哽咽的叹息。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在瑞穗的轮椅前单膝跪了下来,将额头抵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过了许久,他才用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艰难地承诺:
“我……我知道了。我答应你……我会的。”
他没有说“我同意你的选择”,但他承诺了会履行她交代的责任。
这已是他此刻,在爱与痛的交织下,所能做出的、最艰难也最深沉的妥协与支持。
夜色深沉,花园里只剩下风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一家人之间,那无声流淌、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汹涌的情感。
瑞穗的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清告的头发,眼神温柔而缱绻,仿佛在说:“这样就好。”
几人回到灯火通明的宅邸内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与花园的微凉形成了鲜明对比。
清告将瑞穗推到她的卧室门口,祥子上前,细致地为母亲整理了一下膝上的毯子。
“去休息吧,祥子,柒月。”瑞穗温和地催促着,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流连,“今天……我很开心。”
她的“开心”二字,蕴含着太多的含义
“晚安,母亲。”
“晚安,瑞穗阿姨,请好好休息。”
清告对孩子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放心,然后便推着瑞穗进入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将那沉重的抉择、深沉的爱与未来的承诺,暂时关在了属于他们夫妻二人的空间里。
走廊里,只剩下祥子和柒月。
祥子站在原地,望着那扇关闭的房门,久久没有动弹。她纤细的肩膀似乎承担了比以往更重的东西,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今夜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像刻刀般在她心上留下了印记
忽然,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是柒月。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这个简单的动作传递着无声的支持——无论未来如何,他都会在这里。
祥子转过身,看向柒月,眼中还泛着水光,却已不见了之前的彷徨与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柒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一定要做到。不仅是为了母亲……”
柒月迎着她的目光,沉稳地点了点头,眼神深邃如海:
“嗯。”
一个字的承诺,足够了。
夜色渐深,丰川宅邸重归宁静。
樱花的季节终将过去,赏花的人总会更换,但总有人在赏花,总有人组建起赏花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