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深,是个专门研究陕北民俗的学者。此刻正蹲在越野车的引擎盖前,用扳手敲打因高温变形的缸体——这破车在盘山公路上抛锚三次,现在连仪表盘都开始闪烁雪花点。
前面的雾不对。副驾的老周突然出声。他是本地向导,五十来岁的山民,古铜色脸膛上爬满刀刻般的皱纹,此刻正盯着挡风玻璃外的浓雾,喉结上下滚动。
我抬头,只见原本稀薄的雾霭不知何时凝成了实质,像被搅浑的牛奶般黏稠。路灯早坏了,车灯穿透雾幕时,竟在空气中折射出无数道血红色的光斑,仿佛有人把整座山的血管都剖开,让血液在雾里流淌。
这雾……有股子腥气。老周突然像触电一样摇下车窗,一股腐臭混着铁锈味的风如决堤的洪水般猛地灌进来,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这股恶臭熏得差点吐出来。那味道简直无法形容,就像屠宰场里泡了三天的血水,还裹着点烧焦的人肉味,让人闻一下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老周的手指开始发抖。他指着车外,声音发颤:林老师,你看那——
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浓雾弥漫之处,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座巨大的石碑。这石碑看上去颇为奇特,与其说是一座普通的石碑,倒不如说它更像是从地底深处生长出来的一个黑色肿瘤。
这座石碑通体漆黑,仿佛被无尽的黑暗所浸染,表面还爬满了暗红色的纹路,这些纹路如同血脉一般蜿蜒交错,给人一种诡异而又神秘的感觉。而在石碑的顶端,雕刻着一只面目狰狞的兽首,那兽首的獠牙尖锐而锋利,尖端上竟然挂着晶莹剔透的黏液,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然而,最让人感到诡异的并非是这座石碑本身,而是它周围的浓雾。这些浓雾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正以逆时针的方向缓缓旋转着,形成了一个直径约为五米的巨大漩涡。漩涡的中心,不时传来一阵类似婴儿啼哭的尖啸声,那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鬼碑村的界碑。老周的声音几乎被尖啸淹没,三十年前,我爷爷说过,这碑要是显形,村里就要出大事。
什么大事?我掏出摄像机,镜头刚对准石碑,画面就开始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舔过的老电影胶片。
血月现世,活人变鬼。老周突然猛踩油门,越野车像发了疯的公牛般冲向前。我死死抓住扶手,看见石碑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兽首的眼睛突然泛起幽蓝光芒——那根本不是石头!是某种活物的眼球!
咔嚓!
车身剧烈颠簸,前轮卡进路边的沟壑。我抬头,石碑已近在咫尺,近到能看清表面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根本不是文字,是用指甲抠进石头里的抓痕,每一道都深可及骨,抓痕里渗出暗褐色的液体,滴在地上发出的腐蚀声。
下车!老周吼道,同时拽住我的胳膊往车外拖。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石碑方向传来的一声闷响。回头看时,整座石碑竟像被无形巨手拍中,碎成无数黑色碎片。碎片没有落地,而是在半空悬浮,组成一行歪歪扭扭的血字:
子时三刻,活祭开始。
越野车彻底抛锚了。老周说前面两里地就是鬼碑村,剩下的路得靠走。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四周安静得诡异,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老周的胶鞋碾过泥地的声,和我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林老师,你闻见没?老周突然停住脚步。
我抽了抽鼻子,空气里多了股甜腻的香气,像腐烂的荔枝混着碾碎的曼陀罗花。这香气钻进鼻腔时,我一阵头晕目眩,老周已经扶住一棵歪脖子树,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
这味儿...是引魂香老周的声音发虚,我听我爹说过,当年闹饥荒那会儿,村里请过阴阳先生做法事,用的就是这香。说是能把冤死的魂招回来,可最后...最后招回来的是瘟疫。
我没接话。眼前的雾突然散了些,鬼碑村的轮廓出现在前方——与其说是村,不如说是一堆歪七扭八的黑色建筑,屋顶的瓦片全掉了,露出黑洞洞的椽子,像无数只睁着的眼睛。村口立着两尊石兽,本该是镇宅的石狮子,此刻却长着翅膀,翅膀上的羽毛全是人的头发,正随着阴风簌簌掉落。
吱呀——
一声门轴转动的脆响从村里传来。我们同时抬头,看见村口第一间屋子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佝偻的身影扶着门框,手里举着盏煤油灯。
是...是周伯!老周突然挣脱我的手,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那确实是老周的爷爷,我见过照片:同样的灰布衫,同样的山羊胡,只是此刻老人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左眼珠子不见了,空洞的眼眶里爬满白色的蛆虫,右眼却亮得瘆人,直勾勾盯着我们。
小远?老人开口,声音像两块砂纸摩擦,你带外人来...来送死了?
老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爷爷!这林教授是来写村史的,他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老人的指甲突然暴涨,足有三寸长,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褐色的污泥,不知道这村子早该埋进土里?不知道今晚要活祭?
我后退两步,后背撞在辆生锈的自行车上。车筐里滚出个布娃娃,娃娃的脸被人用剪刀剪得七零八落,棉花混着碎布掉了一地。最诡异的是,娃娃的右手突然动了,指尖渗出暗红的液体,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和我之前在石碑上看到的抓痕一模一样。
符号!我喊出声,石碑上的抓痕,这娃娃画的,是不是一样的?
老周的爷爷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笑声里混着婴儿的啼哭。他举起煤油灯凑近脸,我这才看清:他的脖子上缠着七圈褪色的红绳,每圈红绳上都系着枚铜钱,铜钱的方孔里塞着碎指甲。
七十年了,终于等到你们。他的舌头突然伸出,足有半尺长,舌尖上挂着个血红色的珠子,当年他们用活人的血喂饱这村子,现在轮到你们了。
什么七十年?我掏出手机想拍照,屏幕却突然黑屏,只有一条短信在黑暗中亮起:剩余时间:00:58:23。
老周的爷爷突然暴起,指甲刺穿了我的手腕。剧痛让我惨叫出声,鲜血滴在地上,立刻渗进泥土,发出的声响,冒出青烟。
血!新鲜的血!他疯狂地舔舐我的伤口,足够唤醒它们了!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吠。我挣扎着看向村子里,只见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亮起了灯——不是电灯,是蜡烛,成百上千支白蜡烛,把整个村子照得亮如白昼。更恐怖的是,每扇窗户后面都贴着张人脸,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小孩,有的...根本不是人,眼睛是竖的,皮肤泛着青灰色。
它们饿了。老周的爷爷松开我,踉跄着往后退,三十年前那场火,烧了祠堂,烧了族谱,可烧不掉他们的怨气。现在...现在要补回来。
我捂着流血的手腕看向老周,他却像被施了定身咒,直勾勾盯着村中心的戏台。那里搭着座红漆木台,台中央摆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盖上用朱砂画着个巨大的太极图,图里爬满黑色的蜈蚣。
子时三刻。老周的爷爷突然用正常的声音说,去戏台。
老周突然转身,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往戏台跑。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骨头里:跑!去棺材那里!
我们跌跌撞撞地穿过村子,两旁的房屋不断发出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敲墙。路边的槐树上挂着串风干的尸体,尸体穿着清代的服饰,胸口全被剖开,内脏被掏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是牙印的骨架。
那是...当年参与屠杀的外乡人。老周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太爷爷说,他们把外乡人绑在树上,一刀一刀割肉,说是要喂饱山神
戏台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口黑棺材就立在台中央,棺材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坑。周围跪满了村民,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双手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那些声音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们在念往生咒。老周突然停下脚步,不对...是倒着念的往生咒。
话音未落,棺材盖一声自己掀开了。
我差点瘫在地上。棺材里躺着的不是骸骨,是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她的长发遮住了脸,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指甲涂得鲜红,像是刚做过美甲。最诡异的是,她的身上没有腐烂的痕迹,皮肤白得透亮,嘴唇红得像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