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惊醒时,浑身冷汗。他摸黑去摸床头的猎枪,指尖碰到个黏糊糊的东西——是血。
不是他的。
竹篓里的猎物全死了。野兔的眼睛爆成两团血雾,山鸡的羽毛掉光,只剩骨架;那只大虫更惨,肚皮被撕开,肠子拖出半丈长,伤口处凝着黑色的血,散发出腐肉般的臭味。
“邪门……”陈三踉跄后退,撞翻了油灯。火苗“腾”地窜高,照亮墙上的猎神像——神像的眼睛变了,不再是慈眉善目,而是像极了白狐的那对小灯笼,冷冷地盯着他。
陈三病了。
他开始听见声音。
先是猎物的哀嚎,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根细针往耳朵里扎;接着是脚步声,轻得像猫,重得像熊,从窗户外、门底下、房梁上传来;最后是那个白狐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你折了山灵的寿,该变作山的一部分……”
他的皮肤开始溃烂。先是手背,出现青紫色的斑块,接着蔓延到胳膊、脖子,最后连脸上都冒出脓疮,流着黑红的血。村里的大夫来看过,直摇头:“像是中了邪,没法治。”
儿子哭着要去请孙郎中,陈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别去……别去……”他的声音变了,像夹杂着兽类的嘶吼,“它们在等我……要带我走……”
最后那天,是个阴天。
陈三摇摇晃晃走出屋子。他的腿已经肿得像柱子,每走一步都渗出脓水。村里的狗见了他就狂吠,躲得远远的;鸡鸭缩在窝里,连叫都不敢叫。
他上了山。
林子里的动物们早等在那里。野兔、山鸡、狍子,甚至连平时最怕人的刺猬都来了,围成个大圈,静静盯着他。白狐蹲在最前面,尾巴轻轻摆动,像在打拍子。
“你们……要怎样?”陈三喘着粗气,脓疮破裂,臭味熏得他自己都皱眉。
白狐没说话。它轻轻一跃,落在陈三面前。陈三这才发现,它的爪子上沾着符纸的碎屑——和当初那半张黄纸一模一样。
“禁山咒,聚万灵,损阴鸷,折己命……”白狐开口,声音里带着回响,“你借了山的气,现在,该还了。”
陈三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他看见周围的动物们慢慢靠近,没有攻击,只是用眼睛盯着他。它们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恐惧或贪婪,而是带着怜悯,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他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声响,像是被什么贪婪的东西吸走了。陈三想喊,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响,像秋天的枯枝。
最后一刻,他看见白狐走到他跟前,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那舌头冰凉刺骨,带着腐草的气息。
“万物有灵……”白狐轻声说,“你忘了。”
三天后,村里的人发现陈三不见了。
他的小屋空着,只有一地发黑的符纸碎片,和股挥之不去的腥臭。有人说看见白狐叼着什么东西往山里去了,也有人说半夜听见山那边有哭声,像人,又像兽。
后来,镇西头的孙郎中来村里采药,说后山的猎物突然多了起来。野兔不再躲着人,山鸡敢飞到竹筐边啄米,连那只吊睛大虫都常在溪边喝水,见了人不躲不闪。
“许是山神显灵,护着这片林子了。”孙郎中捻着胡子笑。
没人知道,陈三成了山的一部分。
他的骨头融入岩石,他的血渗进泥土,他的魂魄附在每一片树叶、每一块石头上。从此,深山里的猎物多了个说法——若起贪心,用了邪术,便会被山灵记住,终有一日,连皮带骨,都要还回去。
多年后,村里来了个年轻猎人,叫李二。他听闻了陈三的故事,却只当是个无稽之谈。“哪有什么山灵,不过是胆小鬼的借口。”他不屑地嘟囔着,便收拾行囊进了山。他在山里转悠了几日,却一无所获。正当他心浮气躁时,在一棵老槐树下发现了半张黄纸,上面的血渍依旧鲜艳,“禁山咒”三个字映入眼帘。他想起陈三的遭遇,心中虽有一丝恐惧,但贪婪还是占了上风。他准备如法炮制,施展禁山咒。然而,就在他布置好“厌物”,念动咒言时,四周突然狂风大作,无数双眼睛从黑暗中浮现,正是那些被陈三杀害的动物的冤魂。白狐也出现在他面前,冷冷道:“又一个贪心之人,你也将成为山的祭品。”李二吓得瘫倒在地,还没来得及求饶,便被黑暗吞噬,成了又一个被山灵惩罚的人。从此,村里再无人敢轻易对山里的生灵起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