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槐影(1 / 2)

百祟镇的晨雾是腥的。

我蹲在老槐树下系鞋带,露水顺着树皮往下淌,滴在我光脚背上,凉得像谁舔了口冰碴子。树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我凑近一瞧——黑黢黢的洞底沉着半枚铜钱,锈得只剩个模糊的“光绪通宝”印子。

“小满!莫要碰那树窟窿!”

周伯的铜烟杆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惊飞了槐枝上的乌鸦。我缩了缩脖子,把铜钱攥在手心藏进袖管。他是守墓人,管着镇尾那片乱葬岗,最恨我扒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可他越不让碰,我偏要瞧个明白。

昨夜我又做梦了。梦里有穿红旗袍的女人踮脚往树洞塞东西,发间那支银簪闪得我眼疼。她转脸时,我认出那是张奶奶——三年前吊死在槐树下的孤寡老太太。

“小丫头片子,记不记得你七岁那年?”张奶奶的声音像生锈的剪刀,“你摔进血溪,是谁把你捞上来的?”

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额头上、后背上早已被冷汗浸透,那件粗布衫也紧紧地贴在我的皮肤上,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

我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从恐惧中缓过神来。刚才的梦境还历历在目,那血红色的溪水仿佛就在我眼前流淌,水色红得吓人,就像是泡了三天三夜的猪肝一样。

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候我才七岁,正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年纪。那天,我在镇东头的溪边玩耍,追逐着一只美丽的花蝴蝶。那蝴蝶飞得忽高忽低,我在后面紧追不舍,完全没有留意脚下的路况。

突然,我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径直摔进了齐腰深的溪水中。冰冷的溪水瞬间淹没了我,我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但是水的阻力却让我越来越难以动弹。

就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恍惚间,我感觉到有一双凉丝丝的手轻轻地托住了我的腰部,然后用力一推,将我推上了岸。我终于脱离了危险,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感觉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去,只见那满溪的水都变成了血红色,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厚厚的血沫子。而在那血沫子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双女人的脚,那双脚被泡得发白,看上去异常诡异。

“小满!”周伯的唤声又起。我慌忙把铜钱塞进口袋,跟着他往乱葬岗走。

乱葬岗在镇后崖壁下,层层叠叠的坟包像被啃秃的癞痢头。周伯的竹耙子在坟头划拉,清理新冒的野蒿。我盯着他佝偻的背影,喉咙发紧——他今年六十八,背驼得快贴到地面,可我总觉得,他夜里会在坟头转悠,跟那些死人说话。

“今日仔细着点。”周伯突然开口,“昨儿后半夜,东头第三座坟动了。”

我心里一咯噔。所谓“动了”,是守墓人的黑话,指棺材板被顶开,或是坟土裂开露出红布角。百祟镇的规矩,活人莫近动过的坟,那是冤魂在找替死鬼。

“是…是哪家?”我捏紧衣角。

周伯没答话,竹耙子“咔”地卡在土里。他弯腰扒开浮土,露出半截朱红绸子——是寿被的边角。再往下,露出一截女人的脚,穿着月白绣花鞋,袜子上还绣着并蒂莲。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不是普通的寿鞋。

鞋尖缀着粒红豆大小的珊瑚珠,是我娘临终前塞给我的。她说这是她陪嫁的首饰,怕我到了阴间没钱用。可三年前她害急病走了,这颗珊瑚珠早该随她入棺,怎会出现在别人的寿鞋上?

“小满,去镇里请张半仙。”周伯的声音发颤,“就说…就说周家守的坟,招了不该招的东西。”

我拔腿就往镇上跑。张半仙在镇中心摆卦摊,专看阴宅阳宅。他的卦摊挂着块破布,写着“知生死,断阴阳”,底下压着串铜钱,风吹过叮当作响。

“张爷!”我喘着气扑到卦摊前,“我家坟头…坟头的女尸穿了我娘的鞋!”

张半仙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伸手摸向我额头。他的手指冰凉,像块泡在井里的石头。“你娘的鞋?”他嘟囔着,“你娘走的时候穿的是黑布鞋,哪来的红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