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水冢(1 / 2)

槐柳村静静地坐落在青牛山的褶皱之中,宛如一颗被岁月遗忘的明珠。村口,两棵巨大的百年老槐树宛如两把巨大的绿伞,撑开在半条青石板路的上方,为过往的行人遮风挡雨。

这两棵老槐树,见证了槐柳村的风风雨雨,承载着村民们无尽的回忆和传说。村里的老人们常常念叨着,这两棵槐树可是祖上传下来的“镇村树”啊!

传说中,早年的时候,一场凶猛的山洪暴发,洪水如猛兽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堤坝。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这两棵老槐树像是有灵性一般,它们的根系紧紧地缠住了冲垮的堤坝,用自己的力量抵挡住了洪水的肆虐,保护了整个村庄的安全。

不仅如此,在闹饥荒的艰难岁月里,这两棵老槐树更是成为了村民们的救命恩人。那时,粮食短缺,人们饥肠辘辘,而这两棵槐树上的枝桠间,竟然结出了一串串甜津津的槐米。这些槐米虽然数量不多,但却给了村民们一线生机,拯救了三条人命。

如今,这两棵老槐树依然屹立在村口,它们的枝叶繁茂,仿佛在诉说着槐柳村的历史和故事。每一个来到槐柳村的人,都会被这两棵老槐树所吸引,感受着它们所散发出的古老气息和生命的力量。

可谁也没料到,这年七月,老槐的叶子还没绿透,一场雨就浇出了桩邪事。

陈阿水是在雷声里惊醒的。

他住在村东头一间破旧不堪的土坯房里,屋顶的瓦片已经残破不堪,雨水从那些裂缝中渗漏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床头的陶碗里,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窗外,闪电如银蛇般划破夜空,照亮了整个院子。在那短暂的光亮中,可以看到院子角落里那株小桃树,它的树干有些歪斜,仿佛在风中颤抖。树枝上挂着一块红色的布条,那是他母亲去年清明节时为奶奶烧的“衣裳”。母亲说,把这块红布挂在桃树上,奶奶在地下就不会觉得冷了。

风呼啸着吹过,那块红布被吹得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他躺在床上,听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

“轰——!”

炸雷劈在村后山上。陈阿水翻身下床,抄起门后的锄头就往外跑。他奶奶的坟在乱葬岗最边上,那是太爷爷当年给刘老爷当长工时,讨的半亩荒坡。这些年他在城里米行当帮工,就靠每月寄回的钱,请村头老周头帮忙照看。

泥路被雨水浸泡后变得异常湿滑,陈阿水一路上跌跌撞撞,接连摔了两跤,裤腿上沾满了厚厚的泥浆。好不容易赶到乱葬岗时,天色已经微微发白,黎明的曙光透过云层洒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

然而,当他站定身子,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让他的腿肚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只见半面山坡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撕裂开来一般,山体崩塌,混着断树残枝的泥浆如同一头凶猛的黄龙,咆哮着冲下山去。而他奶奶的土坟,恰好位于这条黄龙的必经之路上,被硬生生地冲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棺材板子有一半已经浸泡在水洼里,棺盖微微掀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棺液。棺液与泥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细细的小溪,缓缓流淌。几缕褪色的寿衣在水面上漂浮着,仿佛是招魂的幡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作孽啊……”陈阿水喃喃自语道,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凄凉。他双膝跪地,毫不犹豫地将双手伸进泥水中,试图将棺材往高处挪动。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泥巴,手背也被碎石划出了一道道血痕,但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心中只有对奶奶的深深愧疚和不安。

不多时,村里的人也陆续赶到了乱葬岗。走在最前面的是前清秀才周伯,他手中紧握着那根铜烟杆,手却像风中的落叶一般不停地颤抖着。周伯凝视着眼前的惨状,脸色凝重地对陈阿水说道:“阿水啊,这可不是普通的塌坟啊。你奶奶的棺材没有封严实,雨水渗进去浸泡了尸身,这是‘水怨’啊!”

更邪乎的事接踵而至。

三日后,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陈阿水的屋内,然而,这原本宁静的早晨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高烧打破了。陈阿水的娘躺在床上,额头滚烫,满脸通红,嘴里还不时念叨着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别拽我脚!水底下有人拉我……”

陈阿水心急如焚,连忙请来了村里的郎中。郎中给陈阿水的娘把了脉,又仔细查看了一番,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表示病情十分严重。他尝试了各种方法,扎针、灌药,但都毫无效果,陈阿水的娘依然高烧不退,甚至开始说胡话,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隔壁王屠户家也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情。半夜里,他家的猪崽们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全都挤在猪圈门口,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根,一动也不动。第二天早上,王屠户发现这些猪崽竟然全都断了气,尸体硬邦邦的,而且每只猪崽的脖颈处都有一道青紫色的勒痕,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勒死的一般。

然而,最让人惊恐的还不是这些。村西头的哑女二丫,打小就不会说话,一直以来都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可就在这一天,她却突然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指着后山,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村里有几位会点唇语的老人好奇地凑近一看,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冷。原来,二丫的嘴唇一直在动,她似乎在说:“水底下有人拉我……”这句话,竟然和陈阿水娘说的一模一样!

村里的阴阳先生张瞎子被请来了。

他拄着根竹杖,盲眼里泛着浑浊的光,绕着乱葬岗转了三圈,突然“啪”地折断手中竹杖:“这山坳里的怨气,二十年没散过!”

原来如此,槐柳村的老一辈人对于二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都讳莫如深,绝口不提。那是一个异常干旱的年份,村里为了解决灌溉问题,决定修建一条水渠。然而,这条水渠的修建却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当时,水渠的规划路线恰好穿过了东头刘老爷家的祖坟。刘老爷可不是一般人,他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暴发户,早年靠倒卖盐铁积累了巨额财富。得知祖坟要被占用,刘老爷当场大发雷霆,不仅砸了村里的水神庙,还扬言要让修水渠的人付出代价。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仅仅三天之后,刘老爷自己竟然掉进了刚刚修好的水渠里。当人们把他的尸体打捞上来时,发现他的七窍都塞满了泥巴,死状极其凄惨。

“后来有人在渠底挖出半块碑,”张瞎子从怀里摸出块缺角的石头,“刻着‘刘氏佳城,永镇山川’。原来刘家祖坟底下,还埋着他爹娘、媳妇和一双儿女,一共七口人。”

陈阿水听得脊背发凉。他想起太爷爷临终前的话:“阿水,咱陈家祖坟在乱葬岗,是你太爷爷给刘老爷当长工时,人家赏的荒坡。往后若有变故……去后山土地庙找块青石板。”

夜里,陈阿水揣着油灯摸上后山。土地庙早塌了半边,瓦砾堆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蒿。他扒开碎砖,果然摸到块刻着“福德正神”的青石板,背面有几行模糊的小字:“光绪三十年,刘氏占我生路;水漫棺椁,怨气难消。陈氏代迁阴宅,以血契换平安。”

太爷爷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子狠劲。陈阿水突然明白:当年太爷爷为了给刘家子孙腾吉地,把陈家祖坟迁到这荒坡,可刘家祖坟占了风水,反让刘老爷不得善终,怨气全积在这乱葬岗。如今山塌水冲,刘家的冤魂找上了陈家!

张瞎子说,要解此劫,须得“通阴阳,还因果”。

陈阿水带着几个壮劳力上了后山。他们在滑坡处挖了条导水渠,把漫进坟地的泥浆引向山外的溪涧。又在奶奶坟前立了块新碑,刻上“陈门陈氏之墓,感刘氏旧恩,今以清流还愿”。

最难的是寻刘老爷的冤魂。张瞎子说,他在水洼里见过绿火,那是怨魂的眼。陈阿水便在坟前摆上供品:三碗米饭、一刀猪肉、一碗槐米酒——太爷爷说过,刘老爷生前最爱槐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