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蹲在古董店角落的檀木鞋架前,鼻尖几乎要碰到那双红鞋。
射灯从斜上方打下来,宛如一道金色的瀑布,倾泻在那双漆皮鞋上。瞬间,漆皮表面泛起一层细密的虹彩,犹如撒了一把碾碎的石榴籽,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她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仿佛手中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手套的柔软触感与漆皮的光滑表面相互交融,给人一种奇妙的触感。
她的指尖轻轻地沿着鞋帮的弧度摩挲,从鞋头到鞋跟,每一处都如同被精心雕琢过一般,完美地贴合着脚型的曲线。这显然是一双手工定制的鞋子,每一针每一线都蕴含着制作者的心血和技艺。
当她的目光落在鞋跟内侧时,发现那里刻着三个字——“周月白”。这三个字被磨得发亮,似乎经历了无数次的触摸,仿佛是这双鞋子的主人在每一次穿上它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抚摸这个名字。
“这鞋……穿过?”她抬头问老周。
老周正给一串铜钱编绳,闻言抬头:“怎么看出来的?”
“林晚仔细观察着那双鞋子,只见鞋口处有一些细微的汗渍,仿佛是穿着者行走时留下的痕迹。再看鞋跟,内侧明显比外侧磨损得更为严重,这说明穿鞋的人在行走时习惯将重心偏向内侧。
林晚指着这些细节,向老周解释道:“从这些痕迹来看,穿这双鞋的人走路时应该是脚尖微微内扣的,而且可能还有踮脚的习惯。”
老周的烟杆在手中顿了一下,他那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了一丝涟漪。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说道:“周小姐确实是这样走路的。她在台上走台步的时候,脚尖就像沾着云一样,轻盈得很。可私底下……”
说到这里,老周停顿了一下,然后从抽屉里摸索出一个油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露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条。”
油纸层层剥开,是张泛黄的便签,字迹娟秀:“素芬,明晚十点,霞飞路咖啡馆,我有要紧事同你说。”落款是“月白”,日期是1937年8月12日。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外婆素芬的名字,第一次和周月白如此紧密地连在一起。
外婆的房间还保持着三十年前的模样。褪色的蓝布窗帘,五斗橱上摆着瓷观音,最显眼的是床头那面雕花铜镜——林晚总觉得镜面蒙着层雾气,照人总比别处模糊些。
她翻出外婆的旧手账,1937年8月的页脚沾着水渍,字迹歪斜:“月白约我去霞飞路,说有日本人要抢一批药。汉生最近总盯着我,怕我说漏嘴……”
8月13日的记录只有半句:“码头上的人说,月白她……”后面的字被重重画了道黑杠,墨迹晕开,像滴未干的泪。
林晚想起小时候,外婆总在梅雨季犯关节炎,却坚持每天擦那面铜镜。她说:“镜子里藏着要还的债。”那时她不懂,现在才惊觉,那面镜子或许照见过周月白的冤魂。
上海的雨比林晚记忆中更黏。她站在百乐门旧址前,玻璃幕墙映出身后的霓虹,恍惚间像是看见1937年的霓虹灯牌——“百乐门,天下第一乐府”。
咖啡馆经理姓徐,听她提起周月白,特意关了店门。“我爷爷徐阿福,当年在百乐门管箱房。”他泡了杯茉莉花茶,“周小姐的戏服、头面都锁在第三只樟木箱里。失踪前三天,有人看见陈汉生往箱子里塞了瓶白酒——后来想想,许是迷药。”
“迷药?”
徐经理压低声音:“陈汉生是做药材生意的,那时候盘尼西林比黄金还贵。我爷爷说,有回他亲眼见陈汉生跟日本军官喝酒,说‘这药给皇军治伤,比给中国人管用’。”
林晚想起档案馆查到的记录:1937年8月,上海沦陷前夕,一批从香港经上海转运的盘尼西林被劫,下落不明。而陈汉生的商行在那之后迅速扩张,成了沪上有名的“药王”。
“周小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徐经理突然说,“她失踪前一晚,把我爷爷叫到后台,塞给他张纸条,说‘万一我出事,去霞飞路咖啡馆找素芬’。”
素芬——外婆的名字。
林晚在外婆的老照片里找到线索。二十岁的素芬穿着月白旗袍,站在霞飞路咖啡馆前,身旁的周月白穿着戏服,水钻头面闪着光。照片背面写着:“阿月说要带我去看真正的杜丽娘,她说那戏里有活人该有的魂儿。”
原来外婆和周月白是手帕交。素芬在纺织厂当女工,周月白成名后接她去百乐门后台玩,教她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还说等战争结束,要带她去北平学戏。
“可陈汉生看上了素芬。”林晚翻到外婆的日记残页,“他说素芬是‘清水出芙蓉’,要纳她做妾。月白拦着,他就威胁要把月白通敌的假消息捅出去……”
1937年8月12日晚,周月白约素芬在咖啡馆见面,想带她连夜逃去苏州。可她们不知道,陈汉生买通了码头的巡捕,又派手下埋伏在咖啡馆后巷。
深夜,林晚回到公寓。
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她摸黑往上走,忽然听见“哒、哒”的声响。不是高跟鞋,是硬底布鞋——是她爸生前穿的款式。
“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