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却略一沉吟,并非迟疑,而是组织语言,随即清晰而坚定地答道:“回嬷嬷的话,民女以为,女官之责,首在‘佐理内务’,使宫闱井然,此为其本。”她顿了顿,感受到上方投来的目光更加专注,继续道,“然,既食君禄,便当忠君之事。女官身处禁中,或掌文书,或近御前,所见所闻,关乎圣听。故,民女以为,女官更应心怀‘匡辅规谏’之志。”
“匡辅规谏”四字一出,殿内仿佛有瞬间的凝滞。那司礼监太监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女官掌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陆明轩,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中那抹欣赏之意更深了些。
“哦?”司礼监太监拖长了音调,“如何个匡辅规谏法?细细说来。”这话语中带着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若答得不好,便是狂妄。
沈清漪不慌不忙,声音依旧平稳:“民女不敢妄言干预朝政。所谓匡辅,指在处理本职文书、传递信息时,务求精准无误,避免因疏漏而误导圣听;在规劝妃嫔、约束宫人时,依宫规而行,秉持公心。所谓规谏,并非直言犯上,而是于细微处察其端倪,若见文书或有隐晦不明之处,宫规或有执行偏差之地,能依律例、凭实据,婉转呈报上官,以防微杜渐。此乃女官分内之责,亦是尽忠之道。”
她没有空谈大道理,而是将“匡辅规谏”落在了具体可行的实务层面,既展现了抱负,又不失分寸,显得务实而清醒。
陆明轩此时放下茶盏,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之质:“方才闻你笔试策论,于东南倭患、西北边事、漕运艰难皆有见解。若依你‘匡辅’之论,在你职权之内,当如何‘防微杜渐’?”
这个问题更为犀利,直接联系实务,考校的是她能否将理念与实践结合。
沈清漪心念电转,从容应道:“陆大人明鉴。若民女职司文书,见沿海奏报提及‘小股倭寇滋扰’,便不能仅视作寻常匪患,当留意其出现频次、地点规律,核查往年同期记录,若有异常,需标注提请上官注意。若见漕运账目中有‘损耗’一项数额骤增,则需核对天气记录、河道状况,查询是否有据可循,以防其中或有贪蠹。此皆分内小事,然积小成多,或可避免大患。”
她没有夸夸其谈军国大事,而是从自身可能的职位出发,提出了具体而微、却又切实可行的“匡辅”之法,再次展现了其敏锐的洞察力和务实的风格。
司礼监太监与女官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陆明轩则不再发问,恢复了之前的沉静,但沈清漪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已然不同。
随后又问了几个关于宫中礼仪、处事原则的问题,沈清漪皆应对得体,沉稳有度。她的冷静、清晰的逻辑和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气度,与之前一些或紧张失态、或矫揉造作、或只会背诵标准答案的淑女形成了鲜明对比。
“嗯,退下吧。”司礼监太监挥了挥手。
沈清漪依礼跪拜,躬身退出殿外。当她转身踏出殿门,重新站在廊下时,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已沁出了一层薄汗。殿内无形的威压,远比想象中更甚。
苏月明立刻凑上来,低声道:“怎么样?我看你进去好久!”
沈清漪轻轻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低语:“尽力了。”
她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但她已然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了那些足以决定她命运的人面前。殿前应对的这一关,她自信,过得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