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新约》的墨迹未干,定北堡的夯土声尚在草原上空回响,一股来自更遥远西方的暗流,已悄然渗入北疆日渐繁华的肌体。草原东部的棋局刚落定一子,另一张更为复杂、牵涉更广的棋盘,已悄然铺开。这一次,威胁并非来自明刀明枪的敌军,而是隐藏在商旅驼铃、异域香料之下的诡谲暗影。
蓟州城,作为北疆的心脏,如今愈发呈现出万商云集的国际都会气象。除了往来的蒙古、女真商人,近来市面上开始出现更多高鼻深目、卷发浓须的西域面孔。他们大多来自更西边的叶尔羌汗国、布哈拉汗国,甚至更遥远的波斯。他们带来精美的地毯、绚丽的玻璃器、奇异的香料和关于西方世界的传闻,深受北疆权贵和富裕市民的追捧。
在这股西域来客的浪潮中,有几支商队显得格外低调而特殊。他们不像其他商人那样高声叫卖,急于出手货物,反而对北疆的风土人情、物产工坊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其中一支以贩卖大食骏马和波斯地毯为主的商队,首领名叫“阿迪勒”,据称来自奥斯曼帝国边缘的某个商贸城邦。他举止优雅,通晓数种语言,甚至能说一口流利的、带着奇怪口音的蒙古语,很快便在蓟州城的胡商圈子里站稳了脚跟。
阿迪勒出手阔绰,不仅与胡商行会的巴雅尔等人交好,还设法结交了一些北疆的中下层官吏,时常举办小型的宴会,席间高谈阔论,对北疆的繁荣和镇北王的英明赞不绝口,言语间却总是巧妙地探听着各种信息:边境驻军的换防规律、新式火器的传闻、各工坊的产量、乃至王府重要官员的性情喜好。
起初,无人察觉异常。北疆开放,慕名而来的好奇者众多。然而,一些细微的迹象,开始引起了个别人的注意。
第一个感到异样的,是胡商行会的会长巴雅尔。在一次与阿迪勒的酒宴后,巴雅尔醉意醺然地回到行会驻地,却总觉哪里不对。他回想起阿迪勒看似随意的问话:“巴雅尔会长,听闻北疆有一种能喷火吐雷的神器,可是真的?不知产自何处?守卫可森严?”、“蓟州城外的官营铁坊,每日能出多少熟铁?都运往何处?”
这些问题,超出了普通商人对生意范畴的关心。巴雅尔虽看似粗豪,能做到会长之位,绝非蠢人。他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但并无实证,只是暗自留了心。
几乎同时,负责蓟州城防与治安的韩振云,也从麾下巡城士卒的例行报告中,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动向。报告称,近来市面上出现了一些质地极高、仿制大明制钱的金银币,其成色、重量与大明朝颁定的标准略有差异,工艺却极为精湛,若非经验丰富的钱庄老师傅,几乎难以辨别。这些钱币流通范围不大,似乎只在某些西域商队内部使用。
“私铸钱币?”韩振云眉头微皱。这绝非普通商队敢为,亦非其力所能及。他下令暗中调查这些钱币的来源,并加强了对西域商队驻地的外围监视。
而真正将零星线索串联起来的,是苏雪凝。她主持北疆文教与部分内政,对数据细节尤为敏感。她在审阅近期互市贸易记录时发现,有几支西域商队(包括阿迪勒的商队)申报进口的货物(如香料、药材)数量,与市面实际流通量以及他们缴纳的税款之间存在微小的、但持续性的不符。更重要的是,这些商队采购的货物中,除了常规商品,还持续、小批量地购买一些诸如硫磺、硝石(虽受管制,但民间少量用于制药、爆竹)、以及特定种类的金属矿石等敏感物资。
硫磺、硝石、金属矿石……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让苏雪凝瞬间联想到了军工作坊,联想到了火器!
苏雪凝立刻将自己的发现和疑虑告知了朱宸瑄。朱宸瑄闻听,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他深知北疆能在草原立足,新式火器是关键倚仗之一,此乃绝不容有失的核心机密。
“你的意思是,这些西域商队,并非单纯行商,而是……间谍?”朱宸瑄眼中寒光一闪。
“妾身不敢妄断,但诸多迹象,皆指向此可能。”苏雪凝沉静分析,“其目标明确,一在刺探我军事情报,尤其是火器机密;二在试图扰乱我金融秩序,以伪币渗透;三在搜集甚至试图获取制造火器的原材料。其组织严密,行动谨慎,绝非散兵游勇,背后必有强大势力支持。”
朱宸瑄沉吟片刻,立刻召来韩振云与负责内部监察的亲信统领,将情况通报。
“奥斯曼帝国……”朱宸瑄念着这个对大明而言尚属遥远和陌生的名字,眼神锐利,“其国势正盛,疆域横跨欧亚,素闻其野心勃勃。若真是其所派,其意绝非仅仅窃取技术那么简单。恐怕是想摸清我北疆虚实,甚至……为将来可能的东进,埋下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