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申把风灯往下伸,火苗被棺里的寒气压得东倒西歪,昏黄的光勉强照进棺内。我探着身子往下看,只见一具白骨静静地躺在里头,比我预想的还要高,颅骨上一道斜斜的裂口,边缘还带着钝器砸过的痕迹,像是被斧头劈过。白骨的右手交叉在胸前,指骨紧紧攥着一只红绸包 —— 绸布早被尸水浸成了黑褐色,却仍鼓鼓囊囊的,像裹着一颗还在跳的心脏。我喉咙发紧,伸手去掰指骨,刚碰到,就听见 “咔啦” 一声脆响,指骨断在手里,红绸包 “啪” 地落在我掌心。轻飘飘的,却烫得我手一哆嗦,差点撒手扔了。
风灯的光落在红绸包上,我抖着手解开 —— 先是一层发硬的红绸,再是一层泛着黄的缎子,最里头裹着张油纸,油汪汪的,还带着股陈年的桐油味。油纸一展开,一把铜钥匙滚了出来,钥匙柄上刻着个 “李” 字,齿口竟与昨夜找到的铜模具一模一样,只是略小半分。钥匙旁边,还压着半张残照:年轻的爹穿着短褂,怀里抱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珠光在照片里都透着亮;旁边站着个少年,是十几岁的赵申,两人身后是宫墙的一角。照片从中间撕开,爹的这半留着,赵申的那半被硬生生割走,边缘还带着毛边。我攥着照片,心疼 “咚咚” 地往嗓子眼跳:原来爹早防着赵申,把钥匙和真箱,从一开始就拆成了两半!
赵申凑过来看,脸色瞬间变得比雪还白,嘴唇哆嗦着,声音里带着颤:“他…… 他果然不信我。” 他抬眼望我,眼底的血丝像张蛛网,密密麻麻地爬满眼球,“可你信吗?我从来没想着要独吞。”
我冷笑一声,把铜钥匙揣进怀里,与夜明珠、铜模具并排放在一起,冰凉的金属贴着胸口,却压不住心里的火气:“我只信我爹。”
棺里还有东西。白骨的左臂下压着只铁匣,匣面浮雕着一只展翅的黑燕,燕眼处嵌着两颗暗红宝石,在风灯底下闪着光,像两团跳动的鬼火。我用铲尖往匣缝里一撬,“吱呀 ——” 一声,铁匣开了。里头没有金银,只有一叠发黄的宣纸,是份手写的清单 ——“圆明园流失珍宝名目” 几个字写在最上头,墨迹虽淡,却透着股沉甸甸的劲。清单上共列了 99 件珍宝,夜明珠赫然在首,往下是九龙宝剑、鎏金编钟、敦煌佛经…… 每一件珍宝后头,都用小楷写着洋兵的名号、转运的港口、藏放的银行与保险柜编号,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清单的最后一页,爹用鲜血写了几行字,血渍早已发黑,却仍能看清:“吾儿若见此纸,当竭尽所能索回百物,以奠我中华山河,莫念私仇,莫忘国耻。”
我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 “砰” 地合上铁匣,紧紧抱在怀里。铁匣冰凉,却像抱着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烫得我心口发疼。赵申盯着铁匣,呼吸变得急促,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我找这份清单找了二十年…… 原来,它一直在你爹枕骨下。” 他伸手想摸,我 “啪” 地一下打开他的手,语气冷得像冰:“别碰,这是我爹的命,也是我的命。”
他缩回手,苦笑了一下,肩膀垮了半截:“好,我不碰。但你该清楚,这 99 件珍宝分散在十几个国家的银行里,你一个人,偷不完。要想把它们都拿回来,得合作。”
我盯着他,没说话。雪还在往棺沿上落,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给石棺盖了床白被子。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三声猎枪空响 ——“砰 —— 砰 —— 砰 ——”,枪声在雪野里荡开,悠长又凄厉,像谁在报丧。我猛地抬头,看见矮崖边的瘸腿老头正朝我们挥手,他身后的雪地里,一串黑点正快速靠近,狗叫声顺着风飘过来,越来越近 —— 追兵到了!
“走!” 我把铁匣、铜钥匙一股脑塞进防水袋,拉紧封口,又抓过钢索,绕着棺盖使劲一拽,“咣” 地一声,石棺盖重新合严。赵申也反应过来,抓起兵铲往坟坑里填土。冻土混着积雪,一铲下去溅得老高,又像一场白刀子雨。我右腿使不上劲,干脆跪在坟坑里,用膝盖顶着土往棺上压,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无数个小巴掌在抽,疼得我睁不开眼。赵申也跪在雪地里刨土,左肩的伤口被扯裂,血滴在雪上,绽开一朵又一朵小红梅,很快又被新落的雪盖住。我们谁都没说话,只剩 “嚓嚓、嚓嚓” 的铲土声,像在给死人盖被子,又像在给活人封嘴。
坟头重新隆起时,我捡了块冻得硬邦邦的土块,在墓碑前拍实,又用手指蘸了蘸额前的血,往 “李” 字的刻痕里描。血顺着笔画往下淌,在雪地里划出一道红痕,像给二十年前的旧伤疤,缝了道新线。我对着墓碑又磕了三个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爹,您先睡,儿子把东西拿回来,再给您磕响头。”
雪越下越密,大片大片的雪花往荒滩上落,像是要把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秘密,全都埋进白色的坟场里。可我知道,雪总会化,冰总会开,就像河底的石头,就算被泥沙埋得再深,总有一天会露出来,硌得所有藏着秘密的人心口发疼。
我们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矮崖跑,积雪没过膝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钻心。瘸腿老头迎上来,把猎枪背到肩上,往身后指了指:“七个人,三条狼狗,最远的离这儿也就五百米。” 我点头,把防水袋往怀里又塞了塞,冰凉的袋子贴着皮肉,却烫得人心尖发颤。赵申喘得像台破风箱,胸口一起一伏,却还笑着问:“下一步,去北平?”
我望向远处 —— 灰蒙蒙的北平城在雪雾里若隐若现,城墙像条沉睡的巨龙,裹在白茫茫的天地间。那座城,像一只巨大的保险柜,里头锁着 99 件国宝,锁着我爹的遗愿,也锁着 “谁是李三” 的最后谜底。我攥紧了怀里的防水袋,轻声说:“走,去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