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我知道我们仨被同一团火逼成同伙。
子时两点,我们贴着墙根潜往码头。
雪停了,霜花覆地,踩上去作响,像走在碎骨上。
远远看见仓库大灯,铁门半掩,工人扛油桶穿梭。
安德森脸上缠着纱布,站在中央,一半脸是人,一半脸是鬼,正用英语吼:快点!天亮前装完!
我懂点洋泾浜,听出意思:火油上船后,直接送日军舰,换军火。
阿阮举起相机,却被我按下:先别打草惊蛇。
老张从竹篓里摸出三瓶洋酒,里面灌了煤油,布条封口——简易燃烧弹。
一人一瓶,扔向油桶,火道会自己找吃的。
我咬开瓶塞,刺鼻煤油味冲进脑门,像提前闻到地狱。
火攻定在工人换班空档。
我负责引开守卫,阿阮拍照留证,老张点火。
分工完毕,阿阮忽然伸手,把我耳后那根白羽取下,用血指尖在羽茎写下一行小字:
若我折翼,替我飞。
她踮脚,在我被硝烟熏黑的额头落一吻,冰凉,却烫得我灵魂打颤。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原来生离死别,比子弹更疼。
行动开始。
我瘸着腿冲出黑暗,朝空中放了两枪,在夜里炸开。
守卫立刻被吸引,狼狗狂吠,人群潮水般追来。
我踩着货箱跳跃,断腿钻心疼,却不敢停。
子弹擦耳,火星溅在雪地,像一场逆向的流星雨。
与此同时,老张猫腰贴近油桶堆,点燃第一瓶燃烧弹,地扔出。
火球划弧,砸在木桶上,一声,烈焰腾起三丈高,黑烟冲天。
风借火势,一路舔向更多油桶,爆炸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脚底发麻。
安德森狂吼,拔枪朝老张方向扫射,老张肩头中弹,倒在火海,却笑得像哭:徒弟,师父给你烤全羊!
我翻滚到货箱后,正欲接应阿阮,忽见她被两名守卫扭住,相机摔在地上。
我嘶吼:放开她!
抬手飞虎爪甩出,缠住横梁,我借力荡起,一脚踹翻守卫,却把伤口全部撕裂,血雨一样洒。
阿阮扑过来扶我,却被安德森截住去路。
他半边脸焦黑,肌肉翻卷,笑比鬼哭:记者小姐,照片留下,人也可以留下。
我挡在阿阮身前,摸向腰后——空了,枪早打飞。
安德森抬枪,黑洞口贴我眉心:
燕子,下地狱飞吧。
我闭眼,却听见一声爆响——
血雾炸开,倒下的却是安德森。
我睁眼,看见老张站在火里,双手端枪,胸口已被血染透。
他朝我咧嘴,嘴唇无声开合:活——下——去——
火舌卷过,他整个人被烈焰吞没,像一根倔强的枯柴,终于完成最后的燃烧。
大火失控,连环爆炸开始,码头成炼狱。
我背起阿阮,踩着滚烫铁板,一瘸一拐冲向码头尽头。
背后油桶接连炸裂,火球冲天而起,照得海面积雪通红。
浪头拍来,我们无路可退,面前只剩漆黑海水与十米高落差。
阿阮紧紧搂住我脖子,在我耳边轻声:
我咬牙,纵身一跃——
风在耳边尖啸,火海在头顶翻滚,像世界末日。
冰凉海水瞬间裹住我们,把所有灼痛、子弹、火油、阴谋,一并熄灭。
水面火光摇曳,我抱着阿阮,拼命往远处漂。
浪头起伏,她抬手,把那只写着血字的白羽再次插回我耳后,声音轻得像泡沫:
李三,我们没折翼,我们只是——
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