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跟惊魂(2 / 2)

她扶着我,一瘸一拐往绣楼方向走。我的体重大半压在她胳膊上,能清晰感受到她旗袍下的体温,还有袖口里飘出的檀香,混着雪味,倒压下了些狼狈。身后,雷班头还不死心,粗哑的嗓音追着风雪飘过来:“小姐,天黑路滑,我送你们回绣楼吧?也能护着你们!”

五小姐头也不回,声音像淬了冰,冷得能冻住雪粒:“雷旺,你再多走一步,我就告诉老太太,你偷喝了她藏在樟木箱里的二十年汾酒 —— 那酒,她自己都舍不得碰。”

雷班头浑身一凛,脚步顿在原地。我余光瞥见他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像被人抽了耳光,连攥着枪套的手都紧了紧,却终究没敢再追。我低下头,假装脚疼得厉害,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再凶的狗,也怕家法这根棍子,尤其是老太太的家法。

一进绣楼,五小姐反手就关上了门,“咔啦” 一声插上闩,把外头的风雪和喧嚣全隔在了门外。我再也撑不住,立刻踢掉那只断了跟的高跟鞋,右脚刚一落地,就软得站不稳,“噗通” 一声坐在了冰凉的红木地板上,疼得倒抽冷气。

她蹲下身,动作比平时慢了些,小心地替我脱下另一只鞋 —— 我的脚背早已肿得紫红,磨破的地方渗着血,几个水泡鼓得透亮,像透明的小灯笼,连皮肤都绷得发亮。她眉头皱了皱,转身从衣柜旁的小柜里取出药箱,打开时,金属盒盖发出轻响,里面的银针、药膏、纱布码得整齐,倒像她整理相机那样细致。

她捏起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转头看我:“会疼,忍着点。” 我点头,刚想说 “没事”,针尖就轻轻刺破了水泡,黄水顺着指缝流出来,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紧接着,药膏敷上来,薄荷混着草药的清凉瞬间裹住伤口,却又带着尖锐的蛰痛,我 “嘶” 地抽了口气,手指攥紧了衣角,却咬牙没喊出声 —— 比起在红毯上的狼狈,这点疼倒算不得什么。

她抬眼扫了我一下,眼底藏着点笑意,又很快压下去,继续用纱布一圈圈裹住脚背,力道刚好,不松不紧:“刚才在红毯上,你想拔刀?”

我愣了愣,没想到她看得这么清楚,只好点头,嗓子干得发哑:“差一点。”

“差多少?” 她追问,指尖还在调整纱布的结。

“零点一寸。” 我伸出右手,比了比指尖到指节的距离,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 刚才那股子杀意,还没完全散去。

她 “噗” 地笑出声,烛火映着她的眼,亮得像星,可笑意没到眼底,反而藏着点寒光:“以后,没有我的口令,不许亮家伙。你要是真伤了雷旺,乔家的人只会查你这个‘远房表妹’,到时候,我也护不住你。”

我苦笑,揉了揉发麻的膝盖:“我知道,可当时实在忍得快内伤了 —— 他那眼神,那手,恨不得把我拆了。”

她替我系好纱布,起身时,顺手捏了捏我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倒像在安抚:“今天表现不错,至少没露馅 —— 没让人看出你喉结,也没让人听出你嗓子粗。” 我想咧嘴笑,却牵扯到了脚后跟的伤口,疼得直抽气,只能龇着牙点头。

她转身走到衣柜前,从最上层取下一个蓝布包袱,扔给我:“换上,回家养伤。明儿不必去前院,也不用再穿这麻烦的旗袍。”

我解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干净的藏青色男人棉袍,针脚细密,还有一双千层底的新布鞋,鞋里垫着软棉,摸上去暖乎乎的。最底下,还压着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 —— 油纸透着点热气,打开时,甜香立刻飘了出来,是城南张记的味道,软糯得能拉出丝。

我抬头看她,她正背对着我整理相机,烛火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墙上,像一株盛开在夜里的牡丹,冷艳又温柔。我低声道:“谢谢小姐。”

她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像赶苍蝇似的,语气却没那么冷:“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穿高跟鞋 —— 你穿高跟鞋,比踩高跷还难看。”

我抱着包袱,一瘸一拐往楼下走,走到门口时,手刚碰到门栓,忽听她在身后轻声喊:“李三。”

我回头,她仍没转身,手里还拿着那块刚卸下来的相机镜头布,声音却像从相机的取景框里飘出来,轻轻淡淡的,却能钻进心里:“下次再踩猫步,记得 —— 先学会让心跳,跟不上鞋跟的节奏。心跳稳了,步子才不会慌。”

我愣了半秒,忽然懂了她的意思 —— 不是让我学怎么走路,是让我学怎么藏住慌。我用力点头,推开房门,一股风雪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寒意,却没那么刺骨。身后,绣楼的灯灭了,却有一缕淡淡的檀香,透过门缝追着我飘出来,像一条看不见的丝线 ——

一头牵着她,一头拴住我。

雪落在裹着纱布的脚背上,凉丝丝的,却盖不住伤口的疼。我一路走,一路回想今天的事:雷班头不怀好意的眼神、军官们放肆的哄笑、断在红毯上的鞋跟、弹起来的红绢花、摔碎的莲花灯...... 像一场荒唐的戏,主角是我这个穿女装的男人,观众是一群各怀心思的人。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纱布上已经渗出了一点红,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像雪里开的第一朵梅。我忍不住苦笑:燕子李三,飞檐走壁、开保险柜从不在话下,今天却栽在了一双高跟鞋上,这事要是说给师父听,他老人家怕是要笑掉大牙。

可心里却热乎得很。五小姐那句 “心跳跟不上鞋跟”,像一粒种子,落在了我沾着血的心里,悄悄发了芽。我知道,今天这一步,我不仅迈过了红毯上的狼狈,也迈过了自己的底线 ——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那个单打独斗、只靠自己的燕子,而是有人牵着线的风筝。

线的那头,是她。

而这条线,是用一块还温着的桂花糕、一只断了跟的高跟鞋、一句 “别露馅”,还有那句藏在檀香里的 “心跳跟不上鞋跟” 编成的 ——

又甜,

又危险。

像她这个人,也像我们现在的日子。

风雪还在飘,落在棉袍上,很快就化了。我抱着包袱,脚步虽慢,却走得稳了些,朝着柴房的方向走 —— 那里有我藏着的燕子钩,还有没来得及吃完的半块干粮。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绣楼的方向,黑漆漆的,却像有一束光,在雪夜里亮着,让人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