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烬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面红耳赤、语无伦次的沈晏清和羞愤欲绝、誓死不从的赤霄,终于忍不住,躺倒在摇椅上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沁出了泪花,肩膀不住地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
银烬那愉悦又恶劣的笑声在院内回荡,愈发衬得那一人一狐的僵硬与羞愤。
沈晏清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至脖颈,连指尖都透着粉。他瞪着那个笑倒在摇椅上的罪魁祸首,又羞又恼,偏偏对着那张笑得恣意明艳的脸,半句重话也说不出来。最终,他像是忍无可忍,猛地抬手,将那块原本要递过去的、雪白松软的桂花糕,带着几分泄愤的意味,直接塞进了银烬大笑不止的嘴里。
“咳…!”笑声戛然而止,银烬猝不及防地被堵了个满口甜香。
沈晏清趁此机会,飞快地抬手,用宽大的袖袍半掩住自己滚烫的脸颊,只露出一双犹自震颤的、染着羞赧的眸子,声音从袖子后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窘迫:“阿烬,莫要再戏耍我了……”
而另一边,将头死死埋在银烬袖中的赤霄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毛茸茸的小脑袋拔出来一点,只露出一双湿漉漉、写满了巨大困惑和抗议的金色眼瞳,偷偷地、飞快地瞄了沈晏清一眼。
恰巧沈晏清也正从袖缝间望出来。
一人一狐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撞。
赤霄像是被那视线烫到,“啾”地一声轻嘶,猛地又将脑袋整个儿缩了回去,甚至比之前埋得更深。
沈晏清也被赤霄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冲淡了些许尴尬。他看着那团火红色毛球,再看看被糕点噎得正轻捶胸口、眼角还带着笑泪的银烬,最终所有羞恼都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长长的叹息。
他放下袖子,脸上红潮未退,却认命般走上前,倒了一杯温茶,没好气地递给咳得眼泛泪花的银烬,语气轻柔道:“慢些喝,别呛着了。”
然后,沈晏清的目光落回那团“自闭”的毛球上,犹豫了片刻,终是伸出食指,用指尖极轻极轻地、安抚性地碰了碰那小尾巴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残留的窘意和一丝笨拙的温柔:“……你也是,别憋坏了。”
沈晏清那带着窘意的安抚指尖刚触到尾巴尖,那团火红色毛球却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猛地炸开!
下一瞬,一声又尖又脆、带着难以置信和强烈抗议的少年音,清晰无比地响彻院内:“不要!才不要认凡人当干娘!”
这话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让气氛骤变。
银烬脸上的戏谑笑容微微一僵,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沈晏清伸出的手彻底僵在半空,脸上的红晕和尴尬如同潮水般褪去,换上了一丝猝不及防的苍白。他怔怔地看着突然爆发出激烈抗拒的赤霄,眼神里掠过一抹清晰的受伤,原本想要安抚的动作也凝固了,指尖微微蜷缩起来,缓缓垂落回身侧。
赤霄显然激动极了,浑身的毛都奓开着,从银烬的袖子里彻底钻出来,站在摇椅上,虽然小小的身子还在发颤,但圆溜溜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属于妖类的、纯粹的骄傲与固执。
它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伤人,只是凭着本能和初开智识的那点传承记忆尖声反驳:“我是狐狸!是开了灵智的妖!他、他……”赤霄跳上石桌,小爪子指向沈晏清,语气带着一种天经地义的困惑与排斥,“他只是个凡人!怎么当我的干娘?我们狐族……狐族怎么能认凡人做长辈?老祖宗会笑话死的!”
赤霄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小胸膛挺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试图强调自己的身份:“我不要!爹爹你也是大妖,你明明知道的!他……他当个玩物还差不多……”最后一句嘀咕得小声,却愈发显得刺耳。
院内陷入一片死寂。
方才的玩笑与温馨荡然无存,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
沈晏清抿紧了唇,垂着眼睫,看不清神情,只袖中的手悄然握紧。那声“玩物”像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他心底最深处的不安与隐痛。
银烬缓缓坐直了身体,脸上那丝惯有的慵懒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目光沉静地看着激动的赤霄,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错辨的威严与冷意。
“哦?”银烬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让激动的赤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老祖宗?你才开了几分灵智,就知道老祖宗怎么想了?”
她伸出手,并非抚摸,而是用一根手指,不容抗拒地抬起了赤霄的下巴,迫使那双闪烁着惊慌与不服的眼睛看向自己。
“那我告诉你,”银烬一字一句,声音平缓却重若千钧,“在我这里,他就是规矩。我选的,就是老祖宗也得认。”
“你若不想认……”银烬的目光扫过一旁沉默不语的沈晏清,眼底掠过一丝歉意,再看向赤霄时,眼神变得极其冷淡,“现在就可以离开,回你的山坳里,自己去学什么叫规矩,什么叫强弱。”
赤霄被银烬冰冷语气和骤然压下的妖力吓得浑身一颤,奓开的毛发瞬间塌软下去,喉咙里发出细微的、恐惧的呜咽声。它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触犯了怎样不可动摇的禁忌。
“对、对不起……”赤霄抽噎着,眼泪掉得更凶,试图用毛茸茸的脸颊去蹭银烬的手指,声音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悔意和讨好,“我不敢了……爹爹……别赶我走……我害怕……”
银烬看着它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底的冷意稍霁,但语气依旧没有半分缓和:“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赤霄猛地一僵,泪眼朦胧地再次看向沈晏清。它犹豫着,挣扎着,那点刚刚被强行压下去的、属于妖类的别扭还在作祟,但对被抛弃的恐惧远远超过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坚持。
它笨拙地转过身,朝着沈晏清的方向,用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的细小声音,怯生生地、极其艰难地开口:“对……对不起……干……干……”
那两个字在它喉咙里滚了又滚,终究还是没能顺利叫出来,它急得又快要哭出来。
它把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脑袋几乎埋进肚皮绒毛里,只剩下微微颤抖的、赤红的后背,和那对因为哭泣而微微抖动的小耳朵,无声地诉说着它的害怕与无措。
那细弱又可怜的抽噎声,像小小的钩子,扯着人的心尖。
沈晏清抬起眼。他看见那团缩在石桌上、哭得浑身发抖的小赤狐,也看见银烬虽面色稍缓却依旧不容置疑的威严侧脸。
感受到银烬不容置疑的维护,他心底那点被刺伤的涩意,忽然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沈晏清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没有先去看那小狐狸,而是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覆上银烬仍抬着小狐狸下巴的手背,微微用力,将那带着妖力威慑的手指温柔却坚定地按了下来。
“阿烬,”他声音低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好了,莫要生气了。”
他的动作,他的话语,像春风,悄无声息地融化了银烬眉间紧绷的冰霜。
银烬看着沈晏清平静温和的侧脸,又看看终于不再剧烈发抖的赤霄,周身冷冽的气势终于彻底消散。她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终是妥协般地低哼一声:“……就你心软。”
话虽如此,她却也没再施加任何压力,只是重新慵懒地靠回摇椅,目光复杂地在那终于缓和下来的一人一狐之间转了转,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最后赤霄也没叫出那个称呼,但对于沈晏清这个凡人在银烬那不可撼动的地位有了深刻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