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乌尔莎胸有成竹地答应了帮忙说服她父亲借出定魂珠后,她并未立刻离开青丘,反而在客舍住了下来。
银烬很快注意到,跟在乌尔莎身后的两名狼族护卫少了一个,想来是带着消息返回西荒请示狼王去了。而留下来的乌尔莎,仿佛彻底摆脱了情伤的阴霾,恢复了草原明珠的活泼本性。她不再去纠缠赤霄,反而将大部分空闲时间都耗在了银烬身边。
有时是兴冲冲地捧着西荒带来的肉干和奶酒跑来分享,有时是好奇地询问青丘哪里有不错的景致,央求银烬带她去看,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单纯地凑到银烬身边,哪怕银烬只是安静地看着话本或打坐,她也能在旁边自说自话待上半天,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对银烬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亲近。
与此同时,白云羿那漫长的刑期终于结束,重新恢复了自由身。这位闲不住的狐族青年,几乎是立刻就将银烬划为了自己最重要的“话本同好”,一得空便凑了上来。
于是,青丘山中便时常出现这样一幅景象:要么在溪边,要么在层林尽染的山坡上,或者在虬枝盘结的老树下,银烬或坐或倚,姿态慵懒,手中或许拿着一卷书,或许只是静静看着远方。而她的身旁,一边是穿着赤红短褂、银铃叮当、活力四射的乌尔莎,正手舞足蹈地讲述着西荒草原的辽阔与狼族狩猎的惊险;另一边则是恢复了跳脱本性的白云羿,不甘示弱地分享着他从各处搜罗来的奇闻异事,或者最新淘到的话本情节。
两人像是争抢着展示自己宝藏的孩子,围着中间那片“安静的雪原”叽叽喳喳,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哪怕只是得到一个眼神的停留,或是一句简短的“嗯”、“然后呢”,都能让他们更加兴致高昂。
对于两人的咋咋呼呼,银烬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虽性情淡漠,但并非不近人情,这两人纯粹的热情和善意,她并不反感,甚至觉得有些……热闹。这种被无关紧要的琐事和轻松氛围包围的感觉,与她第一世的冰冷杀戮和第二世的沉重背负都截然不同,让她难得地感到一丝放松,而且她也能以两人为借口,回避赤霄,在那段紧绷的关系中稍喘口气。
这日午后,三人又聚在青丘山中的一处石亭里。乌尔莎兴冲冲地抱来一副用狼牙与璀璨宝石制成的棋具,手舞足蹈地讲解西荒流行的“狼袭”棋法。白云羿不服气地嚷嚷着青丘的“狐弈”才更精妙,两人争抢着要教银烬下棋,最后干脆三人混战起来。
“银烬你看!我这步叫‘月下突袭’!”乌尔莎得意地落子。
“阁下别听她的!我这招‘幻雾迷踪’才厉害!”白云羿急忙堵截。
银烬执子不语,任由两人在耳边吵闹,指尖白玉般的棋子映着浅淡日光。
棋局间乌尔莎聊起西荒传说,说着说着便讲到了圣物定魂珠,白云羿插话道:“听说那珠子能帮阁下恢复记忆?乌尔莎你真能让狼王借出吗?”
“那当然!”乌尔莎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信上都写了,父王若不借珠我就不回去!真要不行——”她忽然抓住银烬的衣袖,“我带银烬你直接杀回西荒,当面逼我父王交出来!”
她试探性地询问银烬:“银烬你应该没去过西荒吧?”见银烬摇头,乌尔莎立即兴奋地描述起无垠的草原、神秘的荒漠。白云羿不甘示弱地接过话头,说起自己在外游历时见过的名川云海,烟雨江南。
银烬执棋的手指微微收紧。
乌尔莎说到的苍茫壮阔的塞外草原、荒凉神秘的西北大漠、仿佛触手可及的星河,白云羿提及的名山大川、磅礴的云海日出、泛舟江南水乡的闲适——那些有些陌生的景象此刻却像钥匙般打开了某个尘封的匣子。破碎的画面在脑中闪现:草原上的策马同驰、山巅的相互依偎、纷扬落花中向她伸出的手……
那个模糊的身影始终站在记忆的雾气里,与她十指相扣,踏过他们描述过的山河万里。
“……银烬?”
乌尔莎伸手在她眼前晃动,“你怎么愣住了?”
银烬骤然回神,将指尖陷入掌心的棋子轻轻放下:“没事。”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并未看出银烬异样的两人又开始咋咋呼呼地说了起来。
秋日的阳光透过亭台的雕花,洒在三人身上。银烬清冷如月,乌尔莎明媚如火,白云羿跳脱如风,构成了一幅意外和谐的画面。笑声和交谈声时不时地从亭内传出。
而这一切,都被远处负手而立的赤霄尽收眼底。
乌尔莎银铃般的笑声,白云羿咋咋呼呼的讲述,都像是尖锐的锥子,一下下凿击着他紧绷的神经。而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银烬的姿态——她没有推开他们,没有流露出不耐,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默认了这种围绕。
金瞳之中,风暴凝聚。
危机感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一个白云羿还不够,现在连乌尔莎也……!
爹爹似乎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环绕、靠近。
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可以如此轻易地靠近爹爹?凭什么可以分享爹爹的闲暇时光?凭什么能引得爹爹偶尔流露出那种……近乎放松的神情?
而自己,却只能小心翼翼地守着“父子”的名分,连稍微亲近一些都要克制,生怕惹她厌烦,连那份深藏心底、早已变质的情感都不敢泄露分毫!
他想起银烬前几日突然提出不要再叫“爹爹”的要求与这几日刻意的回避……是因为觉得这个身份,成了阻碍吗?阻碍了她与这些小辈的交往?
这个猜测让他心如刀绞。
嫉妒,不甘,恐慌……种种情绪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不允许!他绝不允许!
爹爹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任何人都不允许试图从他身边抢走爹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赤霄紧紧攥拳,指节泛白。
默默守护,只会让旁人趁虚而入。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爹爹知道……知道他的心思,早已不是单纯的孺慕之情!
表明心迹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芽,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尽管知道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可能是彻底的毁灭,但眼睁睁看着银烬身边的位置被他人占据,那种煎熬远比坠入深渊更加痛苦。
赤霄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冲过去将银烬从那人堆里拉出来,拥入怀中宣告所有权的冲动。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金瞳中只剩下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冰冷决绝。
他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该找一个时机,不顾一切地,将那压抑了数百年的情感,彻底摊开在银烬面前。
无论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