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暴雨渐歇,只余下淅淅沥沥的残响,敲打着苏家别墅的窗棂,如同哀婉的挽歌。别墅内的灯火大部分已经熄灭,只剩下书房和一楼主卧还亮着微弱的光,映照着三个各怀心事、难以入眠的灵魂。
书房里,苏文博依旧深陷在宽大的扶手椅中,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夜熙辰的“帝王莅临”和那句“价值是唯一通行证”的话,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屈辱、恐惧、还有一丝被强大力量“认可”后的扭曲的振奋感,交织撕扯着他。他必须振作,必须为苏家找到在新的权力格局下的生存之道……为了婉珍,为了晚晴……
想到女儿,苏文博的心刺痛了一下。晚晴……他唯一的寄托,今夜怕是吓坏了吧。他叹了口气,掐灭手中的烟,决定去看看女儿。
与此同时,二楼走廊尽头的客卧(苏晚晴因心绪不宁暂住),门被轻轻推开。林婉珍端着一杯温牛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已换上了柔和的睡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温柔。
“晚晴,睡了吗?喝点牛奶,安安神。”林婉珍走到床边,看着被子下蜷缩的一团,柔声问道。
被子动了动,苏晚晴露出苍白的小脸,眼睛红肿,摇了摇头:“妈,我喝不下。”
林婉珍在床边坐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叹了口气:“别怕,事情总会过去的。夜家……虽然手段强硬,但至少给了我们一条路。你爸爸会处理好的。”
苏晚晴依偎进母亲怀里,汲取着熟悉的温暖,声音带着哭腔:“妈,我好怕……我们以后……是不是要永远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傻孩子,”林婉珍心中一酸,抱紧了女儿,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语气依旧温柔,“只要人还在,家还在,就有希望。别忘了,你是苏家的大小姐,要有担当。”
她的话像是在安慰女儿,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然而,当她低头看着苏晚晴柔顺的发顶,看着她那双即使哭肿了也难掩明媚的眉眼时,一个深埋心底二十年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如同毒蛇般再次抬起头,狠狠噬咬着她的心脏!
晚晴……她的女儿……不,确切地说,是她林婉珍的女儿,却未必是苏文博的!
二十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那个她与凌昊天唯一一次意乱情迷的意外……她本以为只是一场露水情缘,却没想到珠胎暗结。为了保住苏太太的地位,为了掩盖丑闻,她谎称早产,将一切瞒天过海。苏文博对此深信不疑,将苏晚晴视若珍宝。
这么多年,她将这个秘密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几乎要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可每当看到晚晴渐渐长开,那眉眼间越来越清晰的神韵,尤其是那双眼睛深处偶尔掠过的、与凌昊天如出一辙的倔强与凌厉时,她就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以前,凌昊天权势滔天,这个秘密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如今,凌昊天倒台,这个秘密更是变成了能瞬间将她、将晚晴、甚至将整个苏家炸得粉身碎骨的炸药!
如果苏文博知道,他疼爱了二十年的女儿,竟是他最恨的仇敌的骨肉……如果他知道,自己戴了二十年的绿帽子……
如果夜熙辰知道,苏家大小姐身上流着凌昊天的血……
如果晚晴自己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那个将她家逼入绝境的恶魔……
林婉珍不敢想下去,抱着女儿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冰凉。她绝不能让这个秘密曝光!绝不!晚晴是她的命根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和寄托。她必须保护好她,无论如何!
“妈,你怎么了?手这么凉?”苏晚晴察觉到母亲的异样,抬起头,担忧地问。
林婉珍猛地回过神,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掩饰道:“没什么,可能是有点累了。你快把牛奶喝了,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看着女儿乖巧地喝下牛奶,躺回床上,为她掖好被角,眼神充满了近乎偏执的坚定。无论如何,她都要守住这个秘密。苏家已经签了卖身契,前途未卜,她不能再让女儿承受身世真相的残酷打击。凌昊天是生是死,都与她们无关了!晚晴只能是苏家的女儿,只能是!
她轻轻退出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虚脱般地滑坐在地,冷汗浸透了睡衣。那个秘密,像一颗恶性肿瘤,在她体内疯狂生长。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表情,都必须在原有的表演上,再戴上一层更厚、更完美的面具。
而楼下,苏文博轻轻推开女儿卧室的门,看到床上似乎已经睡着的女儿,和床头那杯喝了一半的牛奶,心疼地叹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他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家,却不知,他视若生命的“家”和“女儿”,从根源上,就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和背叛之上。
暴雨初歇,夜色更深。苏家别墅看似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但一个远比商业危机更致命、更阴暗的秘密,正如同潜伏的病毒,在寂静中悄然扩散。血缘的烙印,命运的捉弄,将把这个刚刚臣服于帝国的家族,推向一个更加凶险和不可预测的深渊。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天,现有的所有关系、忠诚与背叛,都将被彻底颠覆。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少女——苏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