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又道:“另外,皇后娘娘说,近日各宫用度缩减,虽有成效,然亦闻有怨言。娘娘之意,规制不可废,然执行亦需酌情,以免寒了宫人之心。望懿妃娘娘日后协理时,多加体恤。”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肯定了“缩减”的大方向(这是雍正定的),又暗示苏荔执行过于“严苛”,要她“酌情”,实则是要她放松尺度,为一些人网开一面。
这是在试探,也是警告。
苏荔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谨:“皇后娘娘慈悯,臣妾谨记教诲。日后定当遵循娘娘懿旨,秉公办理,亦会体察下情。” 她将“秉公”放在前面,暗示不会违背制度根本。
崔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行礼告退。
送走崔嬷嬷,苏荔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云珠担忧地上前:“娘娘,皇后娘娘这分明是要收权了!咱们辛苦立的规矩,难道就这么算了?”
苏荔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盛放的玉兰,目光沉静:“急什么?皇后娘娘总理宫务,名正言顺。
我们立的规矩,只要于宫有益,皇上认可,岂是她说废就能废的?
收回对牌备案权,不过是形式。关键还在‘核销’与‘稽核’这两个环节。
只要数据在我们手里,流程是我们定的,她即便拿着对牌,很多事情,也未必能随心所欲。”
她转身,对云珠吩咐:“去,将近日所有对牌核销的副联,以及衣料库试行新规的账册数据,全部整理好,备份封存。
另外,传话给内务府,即日起,所有对牌申领、核销,依例抄送坤宁宫一份,但原始单据及稽核记录,仍需每日送长春仙馆备案,就说是……本宫需据此撰写宫务简报,呈送御览。”
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表面服从皇后,交出日常管理权,但牢牢抓住数据核销和最终向皇帝汇报的渠道。
只要雍正继续支持她这套“数据化管理”的模式,皇后的掣肘就是有限的。
“奴婢明白!”云珠眼睛一亮,立刻去办。
安排妥当,苏荔坐回书案前,心情并未轻松。
皇后的反击在意料之中,但如此直接迅速,也显示了其不容挑战的决心。
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复杂,不再是简单的规则之争,更是权力与信任的博弈。
傍晚,雍正竟来了长春仙馆。他似乎是信步而至,看了看在乳母怀里咿呀学语的弘曕,逗弄片刻,便信步走入书房。
苏荔正在看粘杆处送来的、关于去岁几笔大型“节庆赏银”支取的核查简报,见雍正进来,忙起身迎驾。
雍正摆手示意她起身,目光扫过书案上堆积的账册简报,随口问道:“皇后今日派人来了?”
苏荔心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恭敬答道:“是。皇后娘娘凤体康复,谕示宫务仍由坤宁宫总揽,对牌事宜每日呈报。臣妾已遵旨办理。”
“嗯。”雍正不置可否,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份赏银简报翻了翻,忽然指着一处问道:“这笔给裕亲王福晋的寿礼赏银,数额似乎较往年多了三成?缘由是什么?”
苏荔心中一动,这正是她留意到的疑点之一,账上只含糊记着“依皇后懿旨,特加赏赐”。
她谨慎答道:“回皇上,账目记录是依娘娘懿旨特赏,未注明具体缘由。臣妾已让人去核查当时往来文书记录。”
雍正哼了一声,将简报丢回案上:“乌拉那拉氏就是心太软,讲究这些虚礼人情!国库艰难,赏赐岂可随意加码!”
他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满,却并未深究,转而问道:“你这边的新规试行,近日如何?”
苏荔心中稍定,知道雍正对皇后那种“人情”式管理已有微词。
她简要汇报了衣料库的进展,重点强调了流程规范后账目清晰、效率提升的好处,也提及了推行中遇到的一些阻力,但语气平和,只陈述事实。
雍正静静听着,末了,淡淡道:“有规矩是好事。坚持下去。皇后那边……她既病好了,有些事,过问一下也是应当。
你……把握好分寸便是。”这话,似是提醒,似是默许,更像是一种纵容下的考验。
“臣妾明白,定当恪守本分,尽力为皇后娘娘分忧。”苏荔恭声应道。
雍正没再说什么,站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他来去匆匆,却给苏荔吃了一颗定心丸。皇帝的态度很明显:支持改革,对皇后有所不满,但暂时不会直接干预。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戏,需要她自己去唱,去和皇后正面周旋。
送走雍正,苏荔独坐灯下,指尖划过冰凉的账册。皇后的对牌,坤宁宫的备案,就像一套华丽的枷锁,试图锁住她的手脚。但她手中,还握着数据、流程,以及皇帝若即若离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