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狱之内,一名形容癫狂的囚徒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猛地跪倒在地,张口呕出一滩腥臭的黑血。
血污之中,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竟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黑暗,嚎啕大哭,嘶声力竭地喊出了一个字:“娘!”
青年走到他身前,将他扶起。
那囚徒抓住他的手,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赎。
青年看着他,也看着身后无数双渴望的眼睛,轻声道:“她医的,从来都不是病。是那些被斩断的,回不去的念想。”
极北之地,冰原之上,瑰丽的极光如神灵的裙摆,在夜空中舞动。
老巫医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他面前,是一百名同样赤身的部落童子。
他们用指尖的鲜血,在广袤的冰面上,共同绘出了一副巨大而繁复的“归元”阵图。
孩子们按照方位,各自站定,成为了阵图的一部分。
“师尊……”老巫医的弟子声音颤抖,指着脚下开始泛起光芒的冰面,“地脉之气如此狂暴,若有反噬……”
老巫医笑了,皱纹像盛开的菊花。
他抬头望着绚烂的极光,眼中满是追忆:“她当年自断经脉,逆天重生,靠的不是什么神符秘法,是敢把自己当成最后一味药的胆气。”
话音落,阵图成!
“咔嚓——”
脚下的万年玄冰应声开裂,裂痕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如人体经络般,精准地沿着血绘的阵图蔓延开去!
天穹之上,那流光溢彩的极光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一道巨大的光柱,轰然倒灌而下,精准地没入阵眼处的每一个童子天灵。
“啊!”
一名被部落判定为先天无脉、终生无法修行的孩童,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只见一滴鲜血从他指尖逼出,却并未落下,而是像拥有了生命般,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微微颤动,仿佛在感知着整个天地的呼吸。
而夏日的溪畔,则上演着最质朴的一幕。
一名远道而来的旅人和几个当地的孩童,正合力将一块刻着古朴“生”字的巨石,推入幽深的潭水之中。
扑通一声,巨石沉底,水面只泛起几圈涟漪,便恢复了平静。
三日后,平静的水面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块沉入水底的巨石竟缓缓上浮,最终稳稳地立在了水中央。
只是,石上长满了青苔,原本的“生”字,在苔藓的勾勒下,已然变成了另一个字——“活”。
一名被恶疾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病者,看到这一幕,眼中爆发出求生的光芒。
他纵身一跃,跳入深潭,拼死游到巨石旁,死死地抱着石头,再也不肯放手。
七日之后,他从水中走出。
人已瘦骨嶙峋,几乎脱相,但他的脸上,却挂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他回头,用脸颊亲昵地蹭着那块“活”字石,喃喃自语:“她不在上面……她一直都在
就在这一刻,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号令,响彻了整个天地。
南境、北境、乱葬岗、极北,四地同夜。
哑女院中的紫花在一瞬间尽数绽放,所有花心都坚定地朝向了夏溪的方向。
风起,花粉汇聚成肉眼可见的金色丝线,向南而去。
北境青年脚下的田埂里,万千菌丝破土而出,汇流成一条银色的大河,奔涌向南。
焚典后人之子身前,那百个小人身上的荧光冲天而起,在半空中聚成一个模糊的、指向南方的虚影。
极北老巫医眼中,冰面上的经络血痕最终凝结成一个淡淡的足印,印尖同样指向遥远的南方。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夏溪。
哑女第一个行动。
她沉默地走回屋,从门楣上取下一个陈旧的药袋,将家中第一碗新蒸的米饭装入其中,然后郑重地系在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高高举起。
北境的青年,弯腰从苏醒的土地里,捧起一束已经与菌丝融为一体的、半腐的药花。
乱葬岗的青年,将混着骨灰的坛土装满了一个布包。
老巫医身旁,那名重获新生的孩童,将那枚悬浮的血珠,小心翼翼地滴落在他手中的一枚断针之上。
没有人号令,没有人商议。
他们用各自的方式,将这四件物品,送往同一个终点。
一碗饭、一束腐花、一包坛土、一枚断针。
它们乘着风,循着地脉,驾着光,踏着虚空,跨越千山万水,在同一时刻,落入了夏溪的深潭之中。
潭水剧烈地沸腾起来。
水底的泥沙开始疯狂涌动,仿佛有一支无形的大手在挥毫泼墨,渐渐拼出了两个古朴的篆字——
殷璃。
字迹刚刚成型,便被奔涌的流水瞬间抹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就在那恢复平静的水面倒影之中,在倒映出的、岸边那成千上万张惊愕、期盼、狂热的面孔之中,一个身影,正缓缓地站起。
她不是从天而降的神明,也不是从地底升起的精怪。
她是从那万千众生的倒影里——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
那股源自四面八方的庞大愿力,在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后,如潮水般缓缓退去,融入了山川、河流、草木、土壤之中。
这片饱受折磨的大地,终于在废墟之上,迎来了属于它的,第一个真正的黎明。
这是她留给所有人的答案,一个从自身灰烬中浴火重生的世界。
但,新生命的第一口呼吸,永远是那么的轻微,且无比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