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次,风浪直接拍向了林大山所在的工业局下属一家重点机械厂。一队来自外单位、臂戴崭新袖章的“战斗队”,高举着红旗,喊着激昂的口号,浩浩荡荡地开到了厂门口,声称要“彻底清查厂内隐藏的资产阶级技术权威和反革命分子”,矛头直指几位负责关键生产线、平日里只知埋头钻研技术的总工程师和老师傅,甚至隐隐将负责全厂生产保障、被视为“技术权威保护伞”的林大山也列为了目标。
厂门口瞬间被堵得水泄不通,工人们无法正常进出,刺耳的高音喇叭声撕裂了工厂往日有序的轰鸣。厂内人心惶惶,几位被点名的技术骨干面色惨白,车间里的机床都仿佛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消息传到工业局仓库时,林大山正在核对一批紧急采购的特种轴承清单。他握着电话听筒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但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波澜。他只是沉声对电话那头焦急的厂办主任说了句:“我知道了,稳住厂里,尤其是保障核心车间的安全,我马上向局里汇报。”
放下电话,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硬挡,是挡不住的,对方气势正盛,且打着“革命”的旗号。放任不管,厂里的技术核心被冲垮,生产陷入瘫痪,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林向阳的身影出现在仓库门口。他显然也听到了风声。
“爸,”林向阳走到父亲身边,声音低沉而清晰,“来的不是讲道理的人,但不能让他们毁了厂子。”
林大山睁开眼,看向儿子:“你有主意?”
“他们打他们的旗号,我们打我们的旗号。”林向阳目光沉静,如同深潭,“他们的旗号是‘革命’,我们的旗号,是‘保障国家建设’。这座厂,生产的不是普通零件,是大型矿山机械的核心部件,关系到北方的煤炭供应,关系到无数工厂的运转和城市的照明。这,就是国家建设的大局!”
他顿了顿,继续道:“您去找王副局长,不要只汇报有人闹事,要重点强调这家厂承担的国家任务,强调一旦停产将对国民经济造成的连锁反应和巨大损失。请求局里,以‘保障国家重点建设项目顺利进行’为由,出面干预。”
林大山眼中精光一闪。儿子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思维的桎梏。对啊,不能纠缠于具体的技术人员是否“权威”,是否“清白”,那只会陷入无休止的争论和攻击。必须把矛盾提升到更高的层面——国家利益和建设大局!
“光靠王副局长,分量可能还不够。”林向阳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低,“我记得,部里那位主管生产的陈司长,是务实派,最反感这种影响生产的乱象。他去年下来视察时,对您整理的设备档案和保障方案赞不绝口。”
林大山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意思。这是要他借力,借更高层、掌握着实权且看重生产的领导之力!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起内部电话,直接要通了王副局长办公室,语气凝重地汇报了情况,重点完全按照林向阳的思路,强调了工厂承担的国家任务和停产的严重后果。
王副局长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老林,你说的情况很重要!我立刻向局长汇报!你那边务必想办法先稳住局面!”
挂了电话,林大山又找出一个珍藏的电话本,翻到某一页,手指在那个标注着“部里陈司长办公室”的号码上停顿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平时绝不会轻易动用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林大山没有客套,直接自报家门,然后以最简洁、最有力的语言,汇报了外部势力冲击重点机械厂、威胁国家关键设备生产的情况。他没有任何夸大其词,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事实都指向一个核心——生产告急,国家利益受损在即!
电话那头的陈司长听着,语气逐渐变得严肃:“还有这种事?!简直是乱弹琴!老林,情况我知道了!你们工业局要立刻采取有力措施,坚决保障生产!我这边也会跟进!”
有了王副局长的重视和陈司长明确的表态,工业局层面的力量被迅速动员起来。局里一方面派出工作组赶赴工厂现场进行“调解”,另一方面,由王副局长亲自出面,与那支“战斗队”的上级单位进行严正交涉,措辞强硬地指出其行为“严重干扰国家重点生产任务”,“破坏国民经济建设”,要求其立即撤走人员,否则将承担一切后果。
同时,部里陈司长那边似乎也施加了某种无形的压力。
原本气焰嚣张的“战斗队”,突然发现他们面对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工厂的抵抗,而是来自工业系统乃至更高层面、以“保障生产”为名的强大阻力。他们的“革命”行动,在“破坏国家建设”这顶更大的帽子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和理亏。
僵持了大半天后,那支“战斗队”最终在高音喇叭里喊了几句“保留追究权利”、“还会回来”之类的场面话,悻悻然地撤走了。
工厂大门重新畅通,机器再次轰鸣。那几位惊魂未定的技术骨干看着恢复运转的车间,看着沉稳如山的林大山,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林大山站在厂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逐渐恢复秩序的厂区,心中波澜起伏。他没有与那些人正面冲突,甚至没有与他们说一句话,只是巧妙地引导了矛盾,借用了更高层面的力量和“保障国家建设”的大义,便化解了一场危机。
他回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林向阳。儿子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神情,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洞悉世情、善于借势的智慧光芒。
这一次,林家没有动用任何私人关系,没有进行任何台面上的争斗,只是精准地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和上层的诉求,用“借力打力”的方式,四两拨千斤地,保住了工厂的生产根基,也再次巩固了自身不可撼动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