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师也在。我不想让他为难。”
吴老虎没再问。他又扔了一块石子。这次只跳了两下。
“你读过很多书?”吴老虎问。
“还好。家里有一些。”
“都读了些啥?”
“什么都看一点。历史。诗。小说。”
“诗?”吴老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就是那种‘啊,什么什么’的玩意儿?”
“差不多吧。”苏文清说。
“那玩意儿有啥好看的?”
“看了……心里会静一点。”
吴老虎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心里都没静过。
他又点了根烟。
“你,”吴老虎开口,声音有些犹豫,“还在生我的气?”
苏文清知道他在问什么。是在问相亲的事。是在问高岚的事。
“没有。”苏文清说。
“骗人。”吴老虎说。
苏文清没反驳。
吴老虎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苏文清,我问你个事。”
“什么?”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文清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想了很久。
“你……很厉害。”苏文清说。
“厉害?”吴老虎自嘲地笑了笑,“我厉害个屁。厂子说砸就砸了。兄弟说掰就掰了。我还得去跟我爹借钱。”
“那不一样。”苏文清说。
“怎么不一样?”
“你还能再开个厂子,你还能再挣回来。”苏文清说,“村里其他人,不行。”
吴老虎看着他。他看着苏文清在月光下那张认真的脸。他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了这样的话。
不是奉承。也不是嘲讽。
“那天,”吴老虎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看见你了。”
“什么?”
“我爹逼我去相亲那天。我从镇上回来,看见你在窗户后面。”
苏文清的身体僵住了。
“你是不是觉得,”吴老虎看着他,“我是个混蛋?”
苏文清没说话。
“我是个混蛋。”吴老虎自己回答了,“我爹说得对。他说我为了个‘玩意儿’,把自己的前途,把吴家的脸,都扔泥里了。”
苏文清的嘴唇,开始发白。
“可我他妈的,”吴老虎把手里的烟狠狠扔进河里,“我就是乐意。”
苏文清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吴老虎也看着他。那眼神,像一团火。
“苏文清,”他说,“那天晚上在磨坊,你为什么画我?”
“我……”苏文清想说“练习人体结构”,可这话,他说不出口了。
“你画得不错。”吴老虎说,“把我画得,不像个粗人。”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他走到了苏文清面前。
他伸出手。
苏文清下意识地想躲。
吴老虎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然后,轻轻地,落在了苏文清的头上。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带着一股凉气。
他只是揉了揉苏文清的头发。那动作,很笨拙。也很轻。
“头发长了。”他说。
苏文清整个人都定住了。
“你……”吴老虎的手收了回去,像是被烫到一样,“你别怕我。”
“我没怕你。”苏文清说。
“你怕了。”吴老虎说,“那天晚上,在磨坊,你就怕了。”
“我没有。”
“你有。”吴老虎说,“你浑身都在抖。”
“那不是怕。”苏文清说。
“那是什么?”
苏文清看着他,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那是……我也是第一次。”他说完,脸就红透了。
吴老虎愣住了。
他看着苏文清那张通红的脸,看着他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忽然就笑了。
那笑声,在安静的河滩上,显得特别响。
“你他妈……”他笑着骂了一句,“你真是个书呆子。”
他没再说什么。他转身,跨上了摩托车。
“走了。”他说,“送你回去。”
苏文清坐上了后座。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他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吴老虎的衣角。
回去的路上,吴老虎开得很慢。
风也不像来的时候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