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老柴头忽然又开口,话题陡转:“喂,后生仔,认得字吗?”
林皓愣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答道:“认得。”
“嗯。”老柴头似乎点了点头,然后,一件小而硬的东西被他从舱外抛了进来,落在林皓手边的草席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林皓摸索着捡起来。借着极其微弱的月光,他勉强看出那是一小截用剩的、颜色很深的画船用的颜料块(或许是赭石?),以及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粗糙的劣质草纸。
“拿着。”老柴头的声音传来,“要是……要是真到了山穷水尽,老子也没挺住的那一步……你又侥幸能溜出去……”
他的话语变得极其艰难,仿佛每个字都在抵抗着什么。
“……就想办法,去闸北的‘三昧书屋’。找个叫夏先生的人。”老柴头的声音低得几乎如同耳语,“把这张纸……给他看。什么都别说,也别说是我让你去的。他要是问,你就说……就说‘河里的柴,烧不完’。”
三昧书屋?夏先生?河里的柴,烧不完?
这像是一个地名,一个人名,和一句莫名其妙的暗语。
林皓紧紧攥住了那截颜料块和草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这是老柴头在交代后事?还是在绝望中,为他这个“麻烦”指出的最后一条可能存在的、渺茫的生路?
“老伯,这……”林皓喉咙发紧。
“记住地方!闸北,三昧书屋!夏先生!”老柴头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随即又迅速弱了下去,变回了那个麻木的老渔夫,“……记不住就算了,反正也是没影子的事……睡了睡了,明天还得起早下网……”
布帘落下,隔绝了舱内外。
老柴头的脚步声慢慢挪向船头,一切重归寂静,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夜话从未发生过。
只有林皓手中那冰冷粗糙的颜料块和草纸,证明着那不是幻觉。
他靠在舱壁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老柴头给出的信息量巨大而混乱,既有迫在眉睫的致命威胁(两拨以上的专业搜索者),又留下了一个极其渺茫且充满未知的备用方案(三昧书屋,夏先生)。
这更像是一种在巨大压力下的本能安排,或许连老柴头自己都不知道这条线索是否还有效,那个“夏先生”是否还在,又是否会愿意再次卷入麻烦。
但这对林皓来说,是黑暗中唯一出现的、可能的方向。
他小心翼翼地将草纸折叠好,和那截颜料块一起,紧紧塞进了贴身处另一个隐蔽的角落,与胶卷和钥匙分开放置。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席卷而来。
外部压力骤增,生路渺茫如星。
但不知为何,知道了还有一个名字,一个地方,一句暗语,哪怕它再虚无缥缈,也仿佛在无尽的黑夜里,看到了一盏极遥远、极微弱的灯。
虽然不知那灯火是友是敌,能否引他靠岸。
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黑暗。
他闭上眼睛,将老柴头给予的每一个字都在心中反复咀嚼、牢记。
【系统能量恢复至7%……信息接收处理中……建立备用路径档案……“三昧书屋”、“夏先生”……关键词已存档……】
系统的提示音,似乎也因为这新的、具象化的信息而变得清晰了一丝。
夜,更深了。
船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摇篮。
摇篮之外,是杀机四伏的上海。
以及,一个或许存在的、名为“三昧书屋”的未知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