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仁办公室的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只有边缘缝隙透进几缕上海午后惨淡的天光,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划出几道斜斜的光柱。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伴随着林皓沉重的心跳和皮箱里那无声诅咒般的样本。
他蜷缩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怀里紧抱着皮箱,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门外走廊里任何一丝异响,护士推车滚过的轱辘声、远处模糊的交谈声、甚至是风吹动门缝的细微嘶鸣,都能让他瞬间绷紧身体。刘子仁离开前留下的半壶冷水和几块干硬的面包就放在手边,他却毫无食欲,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粗糙的沙砾。
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自运输船爆炸以来的一幕幕:冰冷的海水、龙占海狰狞的独眼、雷震决绝的背影、暗河中日军士兵濒死挣扎的血污、垃圾车的恶臭、王老五贪婪的嘴脸、以及方才标本室外那惊心动魄的对峙……无数画面碎片般冲击着他的神经。赵劲川和阿海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成功引开了追兵吗?龙占海还在河边苦苦等待吗?还有那个行踪诡秘、心思难测的黑鱼……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杂乱的思绪驱散。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他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应对几个小时后那场更加艰难、更加屈辱的逃亡,藏在医疗垃圾车里,如同真正的废弃物般被运出这座城市。
就在林皓在医院的寂静中备受煎熬时,城市的另一端,赵劲川和阿海的处境同样岌岌可危。
他们按照陈明远的计划,穿着破旧的短打,脸上抹着煤灰,故意在辣斐德路附近兜了几个圈子,吸引可能的眼线。起初,确实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影若即若离地跟了他们一段路。赵劲川凭借丰富的经验,带着阿海利用复杂的地形和早起的人流,几次险之又险地摆脱了跟踪。
但对方显然也不是庸手,如同跗骨之蛆,甩掉一波,很快又会有新的眼线缀上。而且,盘查也变得越发频繁和严厉,不仅限于巡捕,甚至出现了一些便衣特务模样的人,目光阴鸷地扫视着街上的行人。
“赵叔,他们人越来越多了……”阿海喘着气,紧紧跟在赵劲川身后,小脸上沾满了汗水和污渍,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倔强。
赵劲川脸色凝重,他敏锐地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迅速收紧。对方似乎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跟踪和盘查,而是有意识地将他们驱赶向某个区域,或者,是在等待合围的最佳时机。
“不能再去河边了。”赵劲川当机立断,改变方向,朝着与苏州河相反的一片老城厢区域钻去。那里巷道更加狭窄复杂,如同迷宫,便于隐藏,也便于摆脱追踪。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决心和布控的严密。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堆满杂物、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时,前方巷口突然出现了两个穿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汉子,堵住了去路。同时,身后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被包抄了!
“妈的!”赵劲川眼中寒光一闪,知道再无幸理。他猛地将阿海往旁边一个堆着破筐的角落一推,低吼道:“躲进去!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同时,他手腕一翻,一直暗藏的匕首滑入掌心,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迎着前方堵截的两人就冲了过去!他没有选择突围,而是主动进攻,目的就是制造混乱,为阿海争取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那两名堵截的汉子显然没料到赵劲川如此悍勇,愣了一下。就这电光火石的瞬间,赵劲川的匕首已经如同毒蛇般递出,直刺左侧一人的咽喉!
那人反应极快,猛地后仰,匕首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带出一道血痕。另一人则怒吼一声,一拳砸向赵劲川的面门。
赵劲川侧身躲过,匕首回撩,与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他招式狠辣,全是搏命的打法,一时间竟将那两名好手逼得手忙脚乱。
被推入角落破筐后的阿海,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透过筐隙看着赵劲川浴血搏杀的身影,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瘦小的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他想冲出去帮忙,但知道自己出去只能是累赘。
后面的追兵也赶到了,看到同伴被拦住,立刻加入战团。赵劲川瞬间陷入四人的围攻,身上接连挨了几拳几脚,嘴角溢出血丝,但他依旧如同疯虎,死死守住巷口,不让任何人靠近阿海藏身的方向。
“抓活的!”一个看似头目的追兵厉声喝道。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嘀嘀!”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一辆黑色轿车和几辆跨斗摩托车猛地冲到了巷口,车上跳下来七八个穿着黑色中山装、气势汹汹的汉子,为首一人面色阴鸷,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配了枪。
是七十六号的特务!他们竟然也插手了!
看到七十六号的人出现,之前围攻赵劲川的那些便衣和打手动作都是一滞,似乎有些忌惮。
那阴鸷头目扫了一眼场中情况,目光在浑身是血却依旧死战不退的赵劲川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一眼角落那堆微微晃动的破筐,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冷笑。
“都住手!”他冷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煞气。
围攻赵劲川的人下意识地停手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