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衙后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高干与李侃二人封死其中。
堂外的风声呜咽,听在高干耳中,却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号。
他双手死死撑在案几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张昔日还算英武的面庞,此刻被烛火映照得沟壑纵横,写满了恐惧与挣扎。
“主公!”李侃往前踏出一步,声音嘶哑却如钢铁般坚硬,“再等下去,军心必散!吕布围而不攻,分明是要将我等困死、饿死在此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杀出一条血路返回并州,尚有一线生机!”
高干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拼死一搏”四个字,说来轻易,背后却是五万并州将士的性命,是他高家最后的本钱。
一旦败了,便再无翻身之日。
吕布之勇,天下皆知,麾下更有庞统这等鬼才智囊,硬碰硬,胜算几何?
“李将军……”高干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吕布真会为了我等,将他手中的精锐尽数耗在此处吗?或许……或许他只是虚张声势,只要我等坚守,待其粮草不济,自会退去……”
这番自我安慰的话语,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李侃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仍未放弃,声调愈发激昂:“主公,醒醒吧!吕布新得徐州,正是要立威之时!斩杀我等,既能震慑天下宵小,又能尽得我并州精兵,此等一举两得之事,他岂会放过?我等如今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不跳,是死;跳一跳,或能跃入江海!”
高干痛苦地闭上眼睛,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他仿佛看到五万将士在吕布的铁蹄下化为肉泥,看到并州父老在城头翘首以盼,最终等来的却是噩耗。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开战,他不敢;投降,他不甘。
在这绝境之中,他这位曾经也算叱咤一方的诸侯,彻底暴露出了骨子里的软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后堂,脸上血色尽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主公,不……不好了!西……西营的张、王两位校尉,带着麾下近三千弟兄,趁着夜色……打开西门,往太行山方向逃了!”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高干的天灵盖上。
他身子剧烈一晃,险些栽倒,案几上的笔墨纸砚被他带得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前一刻还在迟疑不决的侥幸心理,瞬间被击得粉碎。
逃兵!
这是军心崩溃最明确的信号!
今天走了三千,明天就可能是一万,后天,这五万大军便会彻底烟消云散!
到那时,他高干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只会沦为吕布案板上的一块死肉!
一股狂暴的怒火冲上高干的头顶,让他瞬间丧失了理智。
“混账!叛徒!传我将令,将他们的家小全部……全部……”他想说“全部斩了”,但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痛苦的嘶吼。
怒火退潮,剩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与绝望。
他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宛如一尊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
完了,一切都完了。
李侃看着状若疯癫又瞬间死寂的高干,心中反而一定。
他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主公的最后一丝犹豫,已经被这群逃兵彻底斩断了。
果然,死寂只持续了短短数息。
高干猛地从座椅上弹起,眼中不再是犹豫,而是被逼到绝路的疯狂与狰狞。
他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佩剑,“锵”的一声抽出,剑锋的寒光映亮了他扭曲的面孔。
“李侃!”他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听我将令!擂鼓!聚将!集合全军!老子不在这鬼地方等死了!就算是死,也要在吕布身上啃下一块肉来!全军出击,给我杀出一条血路!”
“末将遵命!”
李侃眼中精光爆射,轰然应诺,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后堂。
他知道,这或许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但也是唯一一条保留着尊严与希望的路!
片刻之后,死寂的壶关县城上空,骤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战鼓声。
那鼓声沉闷而急促,像是一颗濒死巨人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搏动,将所有沉睡或是在黑暗中绝望的并州将士尽数惊醒。
校场之上,火把被一一点亮,汇成一片摇曳的海洋。
五万并州军将士在各自将校的呵斥下迅速集结,他们面带迷茫,眼中更多的是长久被围困的麻木与恐惧。
他们不知道深夜聚将所谓何事,但那不祥的鼓声,让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李侃披挂整齐,立马于阵前。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庞,看到了他们眼底深处对生的渴望,以及对死亡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