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关羽、张飞原为朱明镖局旧部,此事他亦有耳闻。关羽因朱明接任“大贤良师”与朝廷决裂而离开,这段过往并非秘密。
“云长正在城中。既是故人,自当相见。”公孙瓒吩咐左右去请,又看似随意地补充道,“玄德与云长交厚,亦在府中,可一同请来。”
不多时,关羽与刘备联袂而至。
关羽依旧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气度沉凝威严。他一踏入厅堂,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先落在了朱明身上,那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久别重逢的些微波动,有对往昔并肩岁月的一闪而过的追忆,但更多的,是一种因理念道路不同而铸就的、刻意保持的疏离与静默。他的视线很快移开,落在了朱明身后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上,看到张飞那激动得几乎要喷火的眼神,关羽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对着主位的公孙瓒和朱明所在方向,抱拳行礼,声音低沉平稳:“末将关羽,见过公孙将军,见过朱侯爷。” 礼节周全,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刘备紧随关羽身侧,神色温和持重,对着朱明拱手道:“涿郡刘备,见过朱侯爷。久闻侯爷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态度礼貌而客气,两人此前仅有数面之缘,并无深交。
张飞在看到关羽的瞬间,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他猛地踏前一大步,那双环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关羽,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着巨大情绪的、带着颤抖的低吼:“云长!!” 声音不大,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没有冲向关羽,只是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那股想要上前却又强行克制的模样,任谁都能看出他内心的激动与挣扎。对于刘备,张飞只是匆匆抱了抱拳,喊了声“玄德公”,目光便又立刻锁回关羽身上。
这一幕,让宴会上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朱明麾下诸将大多知晓这段过往,皆默然不语。公孙瓒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些随行的江湖豪杰则低声交换着眼神,对这段涉及当世猛将的昔日恩怨充满好奇。
朱明神色平静,仿佛未见那暗流涌动的情绪,温言开口:“云长,别来无恙。在这里可还安好?翼德性子直,见故人难免激动。”他语气平和,既无责难,亦无过分热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平常事,随即又转向公孙瓒举杯,“明此次北来,主要为采购战马,欲往塞外乌桓之地一行。冒昧叨扰,还望公孙将军行个方便,允我借道幽州。”
公孙瓒见朱明直接切入正题,将略显尴尬的叙旧场面轻轻带过,心中对此子的城府又看高一分。他亦举杯回道:“朱侯爷客气。侯爷远来是客,借道小事,自无不可。我可派熟悉路径的向导为侯爷引路,并知会边关。只是塞外胡族素来桀骜,乌桓各部亦非铁板一块,侯爷还需多加小心。”
“多谢将军提醒,明自当谨慎。”朱明含笑致谢。双方都知彼此并非深交,浅谈即可。
宴席间,话题便围绕着北地风物、马匹行情、边塞防务等展开。朱明与公孙瓒客套应对,关羽沉默少言,刘备偶尔插话,气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张飞的目光则几乎没离开过关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闷头喝了几大碗酒。
宴会散后,朱明被安排至馆驿休息。张飞终于找到机会,拉着关羽到馆驿院中僻静处。月光下,两个高大的身影相对而立。
“云长!”张飞再无顾忌,一把抓住关羽的手臂,声音哽咽,“你……你怎的如此狠心!说走就走!这些年,可知俺老张心里……心里……”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抓着,仿佛怕一松手眼前人又会消失。
关羽任由他抓着,默然片刻,才低叹一声:“翼德,人各有志。朱侯爷……他走的路,非关某所能追随。你有你的忠义,我亦有我的坚持。能在幽州再见你一面,知你安好,关某心中……亦足矣。” 他话虽平静,但那双总是半开半阖的丹凤眼中,亦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波澜。
“那也不能……”张飞还想说什么,却见关羽缓缓摇头。
“往事已矣,无须再提。”关羽打断他,转而问道,“子龙、文远他们,可都好?”
“都好,都好!”张飞连忙道,“子龙现在是武林盟主了!文远也好!大家都念着你!主公他……也从没说过你半句不是!”他急急地补充,似乎想证明什么。
关羽眼神微动,最终只是拍了拍张飞的肩膀:“翼德,保重。塞外凶险,此行……护好朱侯爷。” 言罢,他深深看了张飞一眼,转身离去,身影融入蓟城的夜色中,竟未再与刘备同归。张飞站在原地,望着关羽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翌日,朱明拜别公孙瓒,再次感谢其借道之谊。公孙瓒派出数名熟悉塞外路径的向导。刘备前来送行,言辞依旧客气。关羽并未出现。
张飞显得有些沉闷,直到队伍开拔,离开蓟城很远,他才闷闷地对朱明道:“主公,云长他……心里也苦。”
朱明望向前方渐显荒凉的北方原野,淡淡道:“求仁得仁,何苦之有?翼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走了,便莫要回头,亦不必强求同行。记着昔日并肩的情分,珍惜眼前同行的伙伴,足矣。我相信云长有一天想通了,看透这汉室的腐烂了,便会回来的。”
张飞似懂非懂,重重地点了点头。
队伍在向导引领下,继续向北。穿过幽州北部郡县,人烟渐稀,城池寥落。眼前的地平线越发开阔,草木枯黄,天地间一片苍茫。风中带来的寒意更重,也带来了草原特有的、混合着尘土与牧草的气息。
边关残破的烽火台映入眼帘,越过最后一道几近废弃的汉军哨卡,前方便是辽阔无垠、法则与中原迥异的塞北草原。朱明勒马,遥望那片陌生的土地,心中并无多少畏惧,反而升腾起一股开拓的豪情。
北地买马之旅,至此方才真正开始。等待他们的,将是草原部落的帐篷、奔腾的骏马、直来直往的交易与潜在的刀兵,以及这片广袤土地上暗藏的、可能影响中原局势的种种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