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椅面硌着大腿,廉价防火板办公桌散发着陈旧塑料和灰尘混合的气味。窗外,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铺洒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上,车流如缓慢移动的银色甲虫,鸣笛声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背景噪音。虚假的和平。每一次重启,这景象都像一幅精心绘制的讽刺画,嘲弄着我的徒劳。
办公室里依旧嘈杂。键盘敲击声噼啪作响,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同事压低声音的抱怨和关于周末去哪家新开火锅店的讨论。空气里飘浮着速溶咖啡的廉价香气和复印机散发的臭氧味。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午后,灾难爆发前七十二小时。
我的目光落在左手小臂上。袖口被我刻意拉下,遮住了那三十道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隐隐灼痛的暗红印记。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仿佛有无数微小的针尖在刺探着我的神经末梢,提醒着我那三十次被碾碎、被焚烧、被吞噬的结局。更深的疲惫,一种源于灵魂深处被反复掏空、榨干的枯竭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比身体的酸痛更加难以驱散。三十次了……每一次重启,都像是在透支某种无法再生的本源。
“默哥,脸色这么差?昨晚又熬夜打游戏了?”邻桌的胖子李伟凑过来,递过一包拆开的薯片,油腻的包装袋反射着日光灯管的白光,晃得人眼晕。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薯片的碎屑沾在胡茬上。
我扯了扯嘴角,勉强做出一个算是回应的表情,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摇了摇头。胃里一阵翻搅,薯片那股浓烈的烧烤味调料香气此刻闻起来像是腐烂物的前奏。打游戏?多么遥远而奢侈的词汇。我的“游戏”是活生生的地狱,是循环播放的屠宰场。
“喏,陈队刚让把这个给你。”李伟浑不在意我的沉默,把一份厚厚的蓝色塑料文件夹“啪”地一声拍在我的桌面上,震得显示器都晃了晃。“东区几个老旧小区消防通道堵塞的复查报告,催得急,说下班前要归档。”
蓝色的文件夹。冰冷的塑料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东区。老旧小区。消防通道。
几个关键词像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包裹着我的麻木外壳,精准地刺入那三十次轮回积累下的庞大记忆库。
轰!
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碎片!无数混乱、尖锐、带着血腥味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引爆的玻璃渣,在意识的风暴中疯狂飞旋、撞击!
——刺耳的、连绵不绝的防盗警报声划破死寂的夜空,尖锐得能撕裂耳膜!伴随着玻璃被砸碎的爆响!
——浓烟!刺鼻的、带着塑料和织物燃烧恶臭的滚滚黑烟,从一栋老式居民楼的低层窗口汹涌喷出,像一条条择人而噬的毒龙!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斑驳的墙面和腐朽的木质窗框。
——混乱!彻底的混乱!穿着睡衣、赤着脚的居民惊恐万状地从楼梯间涌出,哭喊声、尖叫声、咳嗽声、推搡咒骂声……汇成一片绝望的海洋。有人抱着啼哭的婴儿,有人拖着瘫痪的老人,有人只抱着一个枕头……
——然后……是警笛!由远及近,红蓝光芒疯狂旋转闪烁,切割着混乱的人群和浓烟弥漫的空气。几辆印着“安全署应急”字样的白色面包车粗暴地撞开挡路的杂物,急停在火场外围。车门“哗啦”拉开,跳下来一群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防毒面具、手持防暴盾牌和约束器械的人!他们动作迅捷、沉默、训练有素,如同冰冷的机器。盾牌组成人墙,强硬地分割着人群。约束叉和电击枪毫不留情地伸向那些因为惊恐和呛咳而动作失控、试图冲破封锁线的居民!
——“封锁!所有人退后!接受检查!”扩音器里传出的命令冰冷、刻板,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在哭喊和火场燃烧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张张因为浓烟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在防暴盾牌的缝隙后绝望地拍打、哭求。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被电击枪的蓝色电弧击中,身体剧烈抽搐着倒下,怀里的婴儿摔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混乱升级!绝望转化为愤怒!石块、空水瓶砸向盾牌组成的冰冷人墙。推搡变成了激烈的肢体冲突!有人被粗暴地按倒在地,脸贴着肮脏的地面……
——就在这片由火焰、浓烟、暴力执法和群体性恐慌构成的混乱漩涡中心……我看到了!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身熟悉的米白色风衣!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无助的落叶,在汹涌的人潮和浓烟中惊惶地闪躲、奔逃!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应急队员粗暴地伸手抓向她!她踉跄着躲避,风衣的下摆被旁边推倒的燃烧杂物勾住,火星瞬间燎了上去!她惊恐地拍打着衣服上的火苗,身影随即被更多涌来的人潮和升腾的浓烟彻底吞没……
“呃!”我猛地按住太阳穴,剧烈的抽痛如同有钢锥在里面搅动。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画面消失了,但那种窒息般的混乱感、浓烟呛入肺腑的灼烧感、人群绝望的嘶吼声、以及……看到那抹米白色风衣瞬间揪心的悸动,却如同附骨之蛆,牢牢钉在意识里。
东区火灾!人为制造的混乱!安全署应急队的暴力介入!封锁!检查!混乱中消失的小雅!
这一切,在前三十次轮回中,我从未将它与三天后的丧尸爆发直接联系起来!它就像灾难爆发前无数混乱事件中的一件,被更大的恐怖迅速淹没。但现在……这该死的“巧合”被那只戒指点醒,如同黑暗中被骤然打亮的探照灯,将一条隐秘的、充满恶意的线索赤裸裸地暴露在我面前!
这不是天灾!这他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序幕!一场利用火灾和恐慌,对特定区域人群进行强制封锁和检查的“预演”!目的是什么?筛查?隔离?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安全署内部……有鬼!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我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办公室虚假的平和表象,扫视着周围那些忙碌的、看似无害的同事。
陈队……那个在尸潮中咆哮着让我回去、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倒下的老陈?他是否知情?还是仅仅被利用的棋子?安全署的水,比我想象的深得多,也浑得多!他们提前知道了什么?他们在准备什么?小雅的失踪,甚至她的变异,是否就源于这场被操纵的“火灾”?
“默哥?默哥!”李伟油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发什么愣啊?报告!陈队等着呢!下班前归档!”他又用肥厚的手指重重敲了敲那份蓝色的文件夹。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头颅的剧痛,也压下眼底翻涌的冰冷杀意。脸上肌肉僵硬地调动,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毫无温度的“笑容”。
“知道了。”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我伸手,拿起那份沉甸甸的蓝色文件夹。冰冷的塑料外壳下,仿佛包裹着血与火的真相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