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别的:“不……不要……头儿,我……我……”
“你说了多少?”光羽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在问天气。
沉默。只有污水晃动的哗啦声。
“全部。”林七终于崩溃了,他哭起来,声音扭曲变形,“我说了全部……老周……小五……城隍庙……我都说了……他们用刑……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光羽点点头,仿佛这答案早在意料之中。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这是‘安魂’。吃了,三十息内无痛离世。这是组织给你的最后体面。”
林七看着那粒药丸,独眼中闪过渴望、恐惧、解脱、悔恨……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他颤抖着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却在即将触到药丸时猛地缩回。
“不……头儿……我不想死……救我……救救我……”他语无伦次地哀求,“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给我一次机会……我还能……”
光羽的手停在半空。
有那么一瞬间——极其短暂的一瞬间——林七仿佛在光羽永远平静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波动。也许是怜悯,也许是悲哀,也许只是火光在水面的倒影。
但那一瞬即逝。
“林七。”光羽的声音依然平静,“你开口的那一刻,就杀死了药铺的老周,杀死了米行的小五,杀死了城隍庙的三个兄弟。现在,你要我救你?”
林七的哀求卡在喉咙里。
“你欠他们五条命。”光羽将药丸递到他唇边,“用你自己的命还,不够,但这是唯一能还的方式。”
林七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张开了。光羽将药丸放入他口中,看着他咽下。
“谢谢……头儿……”林七哑声说,独眼里流下混浊的泪,“告诉……告诉我娘……我战死了……别告诉她我……”
“好。”光羽说。
药效发作得很快。林七的身体开始放松,铁链的哗啦声渐渐平息。他的头缓缓垂下,最后呼出一口气,很轻,像叹息。
光羽在水里站了一会儿,看着这个他亲自挑选、亲自训练的年轻人渐渐冰冷。然后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和一小包火药——足够把这里的一切烧得面目全非,但不会引发大火惊动整个军营。
点燃引线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林七。
“安息。”他说。
然后转身离开。
雨还在下。光羽和四名队员推着粪车回到城西的临时据点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所有人都沉默地卸下伪装,清洗身体。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眼中都多了些什么——某种沉重的东西。
光羽独自坐在角落里,擦拭着他的匕首。刀身上映出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头儿。”一名年轻队员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们……我们一定要这样做吗?林七他……”
“他背叛了。”光羽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背叛的代价,就是死亡。没有例外。”
“可是……”
“没有可是。”光羽收起匕首,站起身,“从今天起,‘夜不收’的选拔标准提高三成。所有成员必须通过‘熬刑’训练——不是模拟,是真的用刑。能撑过十二个时辰不开口的,才能留下。”
他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如刀:“记住今天。记住林七。记住老周和小五。在这个行当里,心软,就是对自己和同伴的残忍。”
队员们低下头。
光羽走出据点时,雨已经停了。东方的天空露出一线曙光,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他抬头看着那光,突然想起训练时对林七说过的话:
“我们是夜不收,是因为我们要在敌人最黑暗的时候,替主公看见光。”
可现在,光羽觉得,也许他们注定永远留在黑暗里。不是因为他们喜欢黑暗,而是因为他们必须有人留在黑暗里,才能让更多的人看见光。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某个地方隐隐作痛,像旧伤复发。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他穿过渐渐苏醒的街道,走向锦衣卫总部。还有很多事要做——重建被破坏的情报网,制定新的安全条例,选拔更坚韧的新人……
背叛的代价,从来不只是死亡。
还有活下来的人必须背负的,更沉重的东西。
光羽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新的一天,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