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亭长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连忙说道：“大王放心！老朽早已安排妥当！”他指了指江面下游的方向，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隐约能看到几处黑影在江面上移动，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渐渐看清是几叶小船，每艘船上都有两名船夫，正奋力划着船桨朝着江滩驶来。
“老朽一共召集了十二艘小船，每艘船能载二十人左右，加上老朽这艘大船，一次能运送二百五十人左右，刚好能将所有弟兄一次性渡过江去！”吕亭长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这些船都是老朽特意挑选的，船身坚固，船夫都是常年在江面上打鱼的好手，熟悉乌江的水情，就算浪头再大，也能保证安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些乡亲都是当年跟随项梁将军打过仗的老兵，后来因为年纪大了才解甲归田。他们对汉军恨之入骨，得知大王要渡江，纷纷主动前来帮忙，有的提供船只，有的当船夫，还有的在江东岸边接应，确保弟兄们上岸后能得到妥善安置。刚才老朽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只要我们这边一出发，他们就会在对岸接应。”
说话间，下游的小船已经靠岸，一共十二艘，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江滩边，每艘船上都站着两名身着粗布短衫的船夫，他们纷纷跳下船，朝着项羽拱手行礼：“见过霸王！”这些船夫大多是中年汉子，皮肤黝黑，肌肉结实，手上布满了老茧，显然是常年在江面上劳作的好手。
一名船夫走上前，对项羽道：“大王，小人是当年跟随项梁将军在东阿作战的老兵，名叫王二。当年若不是项梁将军相救，小人早已死在秦军手中。今日能为大王效力，小人就算是死，也心甘情愿！”他的声音洪亮，眼中满是忠诚。
其他船夫也纷纷附和道：“我等愿为大王效命！”“请大王放心，我们一定将弟兄们安全送到江东！”“谁敢阻拦大王渡江，我等就跟他拼命！”
季布也在一旁劝道：“大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汉军势大，若今日不渡江，明日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曹参虽然是名将，但他此刻被吕亭长的计策所骗，等他反应过来，我们早就渡过乌江，回到江东了。只要回到江东，凭大王的威名和江东的富庶，不出半年，我们就能组建一支精锐之师，到时候再挥师西进，定能一雪前耻！”
季布越说越激动，走到项羽面前，单膝跪地：“大王，末将跟随您多年，深知您的雄才大略。当年您能以两万子弟破秦军二十万主力，如今只要回到江东，必然能再创辉煌！那些死去的弟兄们，他们在九泉之下也盼着大王能报仇雪恨，盼着楚国能重振声威！”
“是啊大王！”周泰也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末将愿为大王肝脑涂地！回到江东后，末将立刻带人去招募旧部，吴中、会稽、东阳等地，都有我们的旧部，只要大王一声令下，不出三个月，必能为大王招来两万精兵！末将愿意亲自训练他们，将他们打造成像当年的江东子弟兵一样精锐的部队！”
士兵们也纷纷围拢过来，跪在地上，齐声喊道：“请大王渡江！请大王带领我们回到江东！我们愿跟随大王，重振楚国声威！”他们的声音在江滩上回荡，带着一股悲壮而坚定的气势，让人心潮澎湃。
陈三拄着断枪，也跟着跪了下来，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大王，我们不能放弃！江东的父老乡亲还在等着我们，我们的家人还在等着我们！只要我们能回到江东，就还有希望！就算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弟兄，我们也要活下去，也要报仇！”
项小乙跪在最前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大王，小乙的父兄都死在汉军手中，小乙唯一的心愿就是跟着大王，报仇雪恨！请大王渡江，带我们回到江东，我们一定好好训练，将来为父兄报仇，为楚国出力！”
项羽沉默了，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画面。他想起了巨鹿之战时，弟兄们破釜沉舟，奋勇杀敌的场景，那时的楚军，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悍不畏死，以一当十，最终大败秦军主力；想起了彭城之战时，他率领三万骑兵，像一把尖刀插入刘邦的大军，汉军溃不成军，争相逃命，那时的他，何等意气风发，何等不可一世。
可如今，他带着八千江东子弟渡江西征，如今却只剩二百多人狼狈而归。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想起了在垓下被汉军围困时，弟兄们为了掩护他突围，纷纷战死的场景；想起了闯迷魂泽时，掉进黑水中被吞没的弟兄；想起了在渡口激战中，为了保护他而牺牲的亲卫。他们的面容，一个个在他脑海中浮现，清晰而鲜活。
他想起了江东父老送他出征时的场景，他们眼中满是期盼的目光，将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交到他手中，希望他能带领他们平定天下，过上好日子。可如今，他却带着寥寥数人归来，还有那么多弟兄永远留在了战场上，再也不能回到家乡，再也不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他该如何向那些父老乡亲交代？如何面对那些失去儿子、丈夫、父亲的家庭？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在他临行前，拉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担忧：“羽儿，娘不盼着你当什么霸王，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若能平定天下，便护着百姓；若不能，便护着江东的乡亲，莫要让他们再受战乱之苦。”母亲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让他心中一阵刺痛。
他睁开眼睛，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弟兄们，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期盼的神色，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登上船只，渡过乌江，回到江东。可他更清楚，一旦他回到江东，刘邦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派大军征讨江东，到时候，江东的父老乡亲又要遭受战乱之苦，那些刚刚失去亲人的家庭，又要面临家破人亡的悲剧。
“大王，您还在犹豫什么？”项小乙忍不住走上前，眼中满是急切。他的手臂还在流血，昨夜偷袭哨卡时被汉兵的刀划到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此刻又渗出血来，染红了衣袖。他走到项羽面前，仰起头，看着项羽的眼睛，声音带着少年人的真诚与急切：“我们不怕吃苦，也不怕再上战场，只要能跟着大王，就算是死，我们也心甘情愿！可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我们要回到江东，让那些汉军知道，我们江东子弟是打不败的！”
项小乙的话，像一根针，刺痛了项羽的心。他低头看着项小乙，这孩子才十七岁，本该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纪，却因为战乱，失去了父兄，不得不拿起兵器，走上战场。他想起了项小乙第一次上战场时的模样，吓得浑身发抖，连刀都握不稳，如今却已经成长为一名能独当一面的亲卫，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季布，季布的后背还在渗血，却依旧挺直了腰杆，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季布是他最信任的将领之一，多年来一直跟随他南征北战，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彭城之战后，楚军大败，不少将领都投降了刘邦，只有季布不离不弃，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帮助他重整旗鼓。
他看了看周泰，周泰的右眼紧盯着他，眼中满是期盼与忠诚。周泰是一员猛将，每次战斗都冲锋在前，身上的伤疤多得数不清，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他想起了周泰在一次战斗中，为了保护他，身中三箭，却依旧坚持战斗，直到
项羽低头看了看项小乙，这孩子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眉骨处的疤痕清晰可见，那是为了掩护他而留下的。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季布，看了看断了右臂的士兵，看了看每一张饱经风霜却依旧坚定的面孔。这些人，都是为了他，为了楚国，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若带着他们渡江，回到江东后，刘邦必然会派大军征讨，到时候，江东的父老乡亲又要遭受战乱之苦，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亭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项羽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决绝，“这乌江，我不过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懵了在场的所有人。亭长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王，您……您说什么？您可知道，错过了今日，您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刘邦不会放过您的！”
“是啊大王！您不能放弃啊！”季布急得上前一步，抓住项羽的手臂，“我们还有二百多名弟兄，还有江东的根基，我们还没有输！”
项羽轻轻拨开季布的手，目光望向滔滔的乌江水，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他想起了当年渡江西征时，江东父老夹道欢送的场景，想起了母亲在他临行前说的话：“羽儿，你若能平定天下，便让百姓安居乐业；若不能，便护好江东的乡亲，莫要让他们遭受战乱之苦。”如今，他不仅没能平定天下，反而让八千子弟几乎全军覆没，他还有何颜面回到江东？
“我率领八千江东子弟渡江西征，如今却只剩二百余人归来。”项羽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纵使江东父老怜悯我，拥立我为王，我又有何颜面见他们？我项籍一生征战，从未如此狼狈，今日若渡过乌江，苟且偷生，他日还有何面目面对九泉之下的弟兄们？”
“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亭长急得直跺脚，“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终三千越甲可吞吴！大王若能回到江东，忍辱负重，他日必然能卷土重来，一雪前耻！江东父老不会责怪您的，他们只会盼着您平安归来！”
项羽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释然：“亭长不必再劝。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我意已决。刘邦想要的是我的项上人头，我若死在这里，他便不会再派兵征讨江东，父老乡亲也能免受战乱之苦。这是我能为江东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转头看向季布，将霸王枪递到他手中：“季布，你智勇双全，带着弟兄们渡江吧。回到江东后，好好照顾他们，让他们与家人团聚。告诉江东父老，我项籍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但楚国的火种不能灭，若有机会，你们一定要重振楚国声威！”
季布捧着沉重的霸王枪，泪水夺眶而出：“大王，末将愿与您共存亡！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士兵们也纷纷高声喊道：“愿与大王共存亡！”项小乙更是跑到项羽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大王，小乙不回家了，小乙要跟着您！”
项羽看着这些忠诚的弟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项小乙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一枚虎形玉佩——那是他年少时母亲给他的信物，一直带在身边。“小乙，拿着这个。”他将玉佩塞进项小乙手中，“回到江东后，找到我的母亲，告诉她，我项籍没有给项家丢脸。好好活下去，将来做一个能保护江东乡亲的勇士。”
项小乙握着温热的玉佩，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大王……”他还想说什么，却被项羽轻轻推开。项羽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再次变得坚定：“弟兄们，你们跟随我征战多年，辛苦了。回到江东后，好好生活，不要再参与战乱了。这天下，终究会太平的。”
他转头看向亭长，深深作揖：“亭长，拜托你务必将我的弟兄们安全送到江东。这份恩情，我项籍来世再报。”亭长看着项羽决绝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无用，只能含泪点头：“大王放心，老朽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着弟兄们渡江！”
项羽走到乌骓马身边，轻轻抚摸着马颈。宝马似乎知道主人的决定，不停地用脑袋蹭着他的手臂，眼中满是不舍，发出低沉的嘶鸣。“老伙计，跟着我这么多年，委屈你了。”项羽的声音带着一丝温柔，“你是天下最好的战马，不该死在这里。亭长，麻烦你将它也渡过江去，交给江东的乡亲，让它安度晚年。”
亭长连忙点头，让人将乌骓马牵到船上。乌骓马不肯上船，死死地拽着缰绳，朝着项羽的方向嘶鸣。项羽转过身，不再看它，而是一步步走向江滩中央，将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铠甲。铠甲上布满了刀痕和箭孔，那是他一生征战的见证。
“大王！”季布带着士兵们跪在地上，泪水浸湿了江沙。项羽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挥了挥手：“走吧！再不走，汉军就来了！”亭长不再迟疑，连忙招呼士兵们上船。项小乙最后看了项羽一眼，将那枚虎形玉佩紧紧握在手中，跟着众人登上了扁舟。
扁舟缓缓驶离岸边，朝着江东的方向而去。项小乙站在船头，看着项羽的身影在江风中越来越小，却依旧挺拔如松。他突然朝着项羽的方向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哽咽着喊道：“大王保重！小乙一定会带着弟兄们好好活下去，一定会重振楚国声威！”
项羽听到了那声呼喊，却没有回头。他拔出腰间的短剑，在江滩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作为自己最后的防线。江风越来越大，吹动着他的发丝，也吹动着远处传来的汉军呐喊声——刘邦的追兵，终究还是来了。
他握紧手中的短剑，目光望向汉军追兵的方向，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丝释然。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他项籍一生征战，从未退缩，今日就算战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让刘邦知道，他楚霸王的骨头，是硬的！
此正是：
江涛拍岸卷霜寒，残甲临风影自单。
亭长苦劝江东渡，霸王长叹故土难。
八千子弟魂归处，一骑悲鸿泪未干。
笑指追兵挥剑立，此生不负楚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