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长安城内一片寂静，唯有渭水之滨的坛场还亮着灯火。刘邦躺在龙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肋下的旧伤又开始疼了。吕后坐在床边，为他按摩伤口，轻声道：“陛下，明日就是盟誓大典了，您快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刘邦握住吕后的手，叹了口气：“朕睡不着啊。朕这一辈子，打了十几年仗，杀了无数人，好不容易才打下这天下。朕怕啊，怕朕百年之后，刘氏江山保不住，怕朕的子孙落得个像秦始皇子孙那样的下场。”
吕后道：“陛下放心，明日盟誓之后，刘氏子弟分封各地，功臣宿将受到制约，大汉江山一定能稳固。太子仁厚，有臣等辅佐，也一定能当好这个皇帝。”
刘邦摇了摇头：“太子太仁厚了，镇不住那些老臣和宗室子弟。朕百年之后，你要帮太子稳住局面，尤其是那些宗室诸王，势力不能太大，不然迟早会出事。”他顿了顿，又道：“还有，陈平、周勃这些功臣，可用但不可信，你要时刻提防他们。”
吕后心中一凛，连忙点头道：“陛下放心，臣妾记住了。”她知道刘邦这是在托孤，也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次日天刚蒙蒙亮，长安城外的渭水之滨就已人声鼎沸。列侯群臣、刘氏诸王纷纷乘坐马车，冒着严寒赶来坛场。坛场周围，周勃率领北军将士严密守卫，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手持长枪的士兵每隔五步就站一个，戒备森严。
卯时整，刘邦的銮驾缓缓驶来。銮驾由十六匹骏马拉着，车身雕刻着龙凤图案，镶嵌着珍珠宝石，在晨光中熠熠生辉。銮驾周围，禁军将士手持斧钺，威风凛凛。刘邦穿着十二章纹的帝服，头戴通天冠，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气度威严。銮驾停在坛下，刘邦在内侍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上高坛。寒风掀起他的帝服衣角，猎猎作响，宛如一尊俯瞰众生的天神。
高坛之上，早已布置妥当。坛顶铺设着黑色的绸缎，象征着天地玄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香案，香案上供奉着天地牌位和汉高祖的神主，牌位前点燃着三炷高香，烟雾袅袅升起。香案两侧，摆放着玉盘、匕首、盟书等物品，每一件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坛下两侧，群臣早已按品级站好。左侧是列侯群臣，萧何、陈平、周勃等重臣站在最前面，身着玄色朝服，手持朝笏，神情肃穆；右侧是刘氏诸王，齐王刘肥、楚王刘交、赵王刘如意等宗室子弟站在前面，身着锦衣华服，腰佩玉带，脸上带着自豪的神色。坛场周围，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虽然天气寒冷，却没人愿意离开，都想亲眼见证这千古盛典。
辰时整，司仪官高声唱道：“吉时已到，白马之盟，始！”声音洪亮，响彻云霄。坛下的群臣和百姓立刻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两名武士牵着那匹雪白的汗血宝马走上坛来，马的鬃毛被梳理得整整齐齐，脖子上系着红色的绸带。另一名武士手持一把青铜匕首，匕首上刻着精美的龙纹，是当年刘邦在鸿门宴上使用过的防身利器。武士走到宝马身侧，单膝跪地，高声道：“奉陛下旨意，宰白马，祭天地！”
话音刚落，武士手起刀落，锋利的匕首划过宝马的脖颈，雪白的马颈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滴落在早已准备好的玉盘之中。宝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缓缓倒在地上，眼睛还圆睁着，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
坛下的百姓看到这一幕，纷纷跪拜在地，不敢抬头。列侯群臣和刘氏诸王也都躬身肃立，神情更加肃穆。刘邦站在香案前，望着倒在地上的白马，心中感慨万千——这匹宝马本是他的坐骑，如今却要为了刘氏江山牺牲，就像那些功臣一样，有用时是左膀右臂，无用时就只能被舍弃。
陈平捧着盛着马血的玉盘，缓步走到刘邦面前，单膝跪地，将玉盘高高举起。刘邦接过玉盘，走到盟书前，用一根银针刺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在玉盘的马血中，沉声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朕与列侯群臣、刘氏诸王立誓，以血为证，永不反悔！”
说完，刘邦拿起一支毛笔，蘸了蘸玉盘中的血，在盟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他的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股帝王的威严。签完字后，刘邦手持盟书，走到坛边，高声念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汉高祖刘邦与列侯群臣、刘氏诸王立誓：非刘氏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若有违背此盟者，天下共诛之！”
“非刘氏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若有违背此盟者，天下共诛之！”列侯群臣和刘氏诸王齐声高呼，声音响彻云霄，连渭水的流水声都被盖过。呼毕，众人依次上前，用银针刺破手指，蘸取玉盘中的血，涂在盟书上，以示遵守盟约。
第一个上前的是萧何。他走到盟书前，看着上面刘邦苍劲的字迹，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当年在沛县追随刘邦，推着独轮车为他运送粮草；想起自己举荐韩信，帮助刘邦平定三秦；想起自己镇守关中，为刘邦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和粮草。可如今，他却要在这道限制功臣的盟约上涂血，承认刘氏宗室的特权。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狠了狠心，将手指上的血涂在了盟书上。
第二个上前的是陈平。他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到盟书前，蘸血涂书，动作干脆利落。他知道，这道盟约对他来说，既是限制，也是保护。只要他遵守盟约，不觊觎王位，刘邦就不会动他，他就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曲逆侯，享受荣华富贵。
周勃第三个上前，他握着拳头，指节泛白。他看着盟书上“非刘氏不得封王”的字样，心中满是不甘，却也只能将血涂在上面。他想起自己跟着刘邦打了十几年仗，身上有几十处伤痕，如今却只能封侯，而刘邦的儿子刘如意才几岁，就已经是赵王，坐拥千里封地。可他不敢有丝毫不满，只能把情绪压在心底。
功臣们涂血完毕后，轮到刘氏诸王上前。齐王刘肥第一个走上前，他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将血涂在盟书上。他知道，这道盟约意味着刘氏子弟将掌控天下的核心权力，大汉江山将永远属于刘氏。涂完血后，他还对着刘邦深深鞠了一躬，高声道：“儿臣愿誓死遵守盟约，辅佐陛下，保卫刘氏江山！”
其他诸王也纷纷上前涂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激动和自豪的神色。唯有代王刘恒，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涂血时动作缓慢，目光落在盟书上，若有所思。他想起父亲刘邦刚才念盟约时的神情，想起功臣们脸上的不甘，心中隐隐觉得，这道看似能保江山稳固的盟约，或许会成为日后战乱的根源。
所有人心血涂完后，刘邦将盟书交给宗正刘郢客，命他将其中一份送往太庙供奉，另一份存入未央宫金匮。刘郢客双手接过盟书，躬身道：“臣遵旨！臣定会妥善保管盟书，让后世子孙代代相传！”
刘邦站在高坛上，俯瞰着坛下的文武百官和百姓，声音洪亮道：“朕今日与诸位立此盟约，并非不信任诸位，而是为了大汉的长治久安！朕希望诸位能牢记今日的誓言，同心同德，辅佐太子，让大汉的基业代代相传，直至千秋万代！”
“臣等遵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再次跪拜，山呼万岁，声音此起彼伏，久久回荡在渭水之滨。百姓们也纷纷跪拜在地，高呼万岁，坛场之上一片欢腾。
“臣等遵旨！”众人再次跪拜，山呼万岁。
盟誓大典结束后，刘邦乘坐銮驾返回宫中。刚回到未央宫，他就咳出一口鲜血，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吕后闻讯赶来，看到刘邦嘴角的血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命人去请太医。
太医赶来后，为刘邦诊脉，眉头紧锁。他悄悄对吕后道：“皇后娘娘，陛下的龙体已是油尽灯枯，臣只能尽力调理，怕是……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吕后闻言，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却不敢让刘邦看到，只能强装镇定，命太医赶紧开药方。
刘邦躺在龙床上，看着吕后忙碌的身影，虚弱地说：“皇后，不用忙了，朕自己的身体，朕清楚。朕活不了多久了，有些事，朕要跟你交代清楚。”吕后走到床边，握住刘邦的手，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陛下，您别胡说，太医说了，您只是太过劳累，好好休养就会好的。”
刘邦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释然：“朕自己的身体，朕还不清楚吗？朕这辈子，打了一辈子仗，杀了一辈子人，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和刘氏江山。你坐下，朕跟你说。”
吕后擦干眼泪，坐在床边。刘邦道：“朕百年之后，萧相国若死，谁可接替他做丞相？”吕后道：“曹参可乎？”刘邦点了点头：“曹参可。曹参为人沉稳，有治国之才，当年他在齐国做丞相，把齐国治理得井井有条，是丞相的不二人选。”
吕后又问：“曹参之后呢？谁可接替他？”刘邦想了想，道：“王陵可。王陵为人耿直，忠心耿耿，可他性子太急，不够圆滑，需要陈平辅佐他。陈平智谋有余，却不够稳重，不能独当一面。两人搭档，正好互补。”
吕后接着问：“陈平之后呢？”刘邦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看着吕后，一字一句道：“陈平之后，可让周勃担任太尉。周勃厚重少文，看似鲁莽，却忠心耿耿，有勇有谋。朕告诉你，安刘氏者，必周勃也！”
吕后还想再问，刘邦却摆了摆手，闭上眼睛，气息变得微弱起来。吕后知道刘邦累了，不敢再打扰他，只能轻轻为他盖上被子，守在床边。
刘邦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画面：沛县的泗水亭，鸿门宴上的刀光剑影，垓下之战的炮火连天，还有韩信、彭越、英布这些老兄弟的面孔。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做了很多狠事，杀了很多功臣，可他不后悔——为了刘氏江山的稳固，他必须这么做。做。
吕后还想再问，刘邦却摆了摆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白马之盟已定，刘氏诸王镇守四方，功臣宿将受到制约，大汉江山应该可以稳固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亲手分封的刘氏诸王，日后会逐渐壮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几十年后，吴王刘濞联合其他六位诸侯王，以“清君侧”为名起兵谋反，引发了“七国之乱”，让大汉王朝陷入了严重的危机。
此时的长安城内，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列侯群臣纷纷上表祝贺白马之盟的订立，称赞刘邦的英明决策。唯有萧何独自一人站在相府的庭院中，望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眉头紧锁。他知道，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悄然酝酿。为了自保，也为了家族的安危，他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几日后，长安城内传出消息，萧相国强买民田，收受贿赂，百姓怨声载道。刘邦得知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萧何用自污名节的方式，消除了刘邦的猜忌，却也为自己留下了千古骂名。
未央宫的龙椅上，刘邦看着手中关于萧何的奏报，轻轻叹了口气。他放下奏报，望向窗外，雪还在下，长安城银装素裹，宛如一幅宁静的画卷。可在这幅画卷之下，权力的博弈从未停止，大汉王朝的未来，依旧充满了变数。
此正是：
渭水寒坛接昊苍，白马血溅赤符章。
功高已惧韩彭戮，族贵方容刘姓王。
盟约刻肌昭日月，君臣垂首避锋芒。
谁怜相府飘霜雪，自污声名保族昌。
莫道分封能永固，七国烽起亦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