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杨逍宇当时的态度异常坚决。他站在粗糙的城防图纸前,眼神明亮而笃定,对他们说:“樊城,不仅仅是我们现在的一座城。它是起点,是样板,是种子。这里的一切建设,无论是成功的经验还是失败的教训,将来都会成为我们建设更多城市的宝贵财富。一座让人安居乐业的城市,完善的排水系统是根基之一,无关降雨多少,关乎的是卫生、健康、秩序和长远的规划。我们要让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让每一个参与建设的工匠,都潜移默化地接受这种更先进、更宜居的城市理念。未来的某一天,樊城和从樊城走出去的人,将会成为无数新城市的标准和榜样!”
他那时的语气,充满了超越时代的远见和不容置疑的自信。现在回想起来,柳梦嫣依然能感受到当时心中的触动与折服。他总是这样,看似随和,但在某些关乎理念和长远发展的事情上,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坚持和洞见。
“这是我夫君的意思。”柳梦嫣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他说,城市建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有些东西,不能只看眼前的便利,更要着眼于未来。一座真正好的城市,应该让生活其中的普通百姓感到方便、安心和幸福。”
她一边走,一边继续介绍着:免费为适龄儿童提供教育和餐食的学堂,收费极低甚至有时免费的成人夜校,规划中的公共医馆,以工代赈保证百姓基本生存的同时传授技能……所有这些措施,无一不是围绕着“人”,围绕着最普通的百姓的福祉而展开。
赵山河和他手下这些大多出身行伍、习惯了艰苦环境的汉子们,听着柳梦嫣的讲解,看着眼前实实在在的景象,内心受到的冲击是巨大的。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高深的道理,但他们能最直观地感受到,设计和建造这座城市的人,他的心里是真的装着这些平凡人的。这种细致入微的关怀,与他们书本中所记载的赤日朝末年,京都那些只顾争权夺利、盘剥百姓的贵人,奢华却让无数百姓居无定所、苦不堪言的城市;以及现如今西荒不得不挣扎求存的残酷,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那个在柳梦嫣口中被称为“夫君”的男人形象,在赵山河心中渐渐清晰起来。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幸运的占有者,而是一个有着深沉智慧、广阔胸襟和务实手段的…贤者?他心中那点因情愫失落而产生的不甘和较劲,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悄然间淡去了许多。
他甚至开始觉得,或许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真正配得上身边这位光芒万丈、实力超群的女子。
带着这种复杂而敬佩的心情,赵山河一行人来到了卯府。
府邸仍在扩建中,但已初见规模,气派而不奢靡,实用中透着匠心。柳梦嫣先安排手下人带赵山河他们去客房安顿洗漱,随后便亲自领着赵山河去正厅拜见杨业霆。
老人家精神矍铄,端坐厅中,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沉稳气势。当柳梦嫣介绍赵山河乃“葬骨西荒赤日遗民”代表时,杨业霆花白的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常,仿佛听到的只是某个邻村的来访者。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气度,以及那双阅尽沧桑、深邃如海的眼睛,以及自然流露出来的高深绵远的气息,瞬间让原本还有些自恃勇武的赵山河肃然起敬。
他不由自主地更加挺直了腰板,执礼甚恭,心中暗自嘀咕:这老爷子的气场,比起自家那位脾气火爆的老头子,似乎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厚重感,果然是“别人家的长辈”……
双方进行了简短而友好的交谈,杨业霆代表杨家表达了对结盟的欢迎与重视,并安排晚宴为西荒来的朋友们接风洗尘。赵山河也转达了父亲赵继祖的问候与合作意向。
待赵山河被管家引去休息,厅中只剩下柳梦嫣和杨业霆二人时,柳梦嫣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爷爷,”她挥退左右,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严肃,“方才进城时,我看到了一个人。虽然年轻了许多,但我绝不会认错——何伟金!”
“何伟金?”杨业霆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看柳梦嫣如此神态,心知此人绝不简单,“是何来历?让你如此忌惮?”
柳梦嫣深吸一口气,将前世关于何伟金的种种——他的阴险狡诈、善于伪装、操控人心的手段,以及他与某位皇子密切的关系,特别是前世对洛诚德和樊城的巨大危害——简明扼要地述说了一遍。
“此人心术极其不正,唯利是图,行事不择手段。他此时突然出现在我樊城,伪装成普通商队,绝对图谋不轨!”柳梦嫣断言道,美眸中寒光闪烁。
杨业霆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手指无意识地揉着自己有些胀痛的双腿,眉头紧紧锁起。
他没有去追问柳梦嫣为何会知道这些尚未发生的、关于这个陌生人的详尽信息。这段时间以来,这个孙媳妇和那个脱胎换骨的孙子带来的“惊喜”实在太多,他已经有些习惯了他们偶尔表现出来的、远超常理的“预知”和“洞察”。他更关注的是信息本身和当下的局势。
老人沉吟了许久,厅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盆中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
忽然,杨业霆手上的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嫣儿,上次你们和逍宇端掉那个蛮族萨满的窝点,是不是搜出了一些带有皇室内府徽记的玲珑玉?”
柳梦嫣一怔,立刻点头:“没错!司明月也确认了,那印记确属皇室内府造办处所有。”
“你又说,这何伟金身后,站着的是某一位皇子……”杨业霆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像惊雷一样在柳梦嫣心中炸开,“而现在,本应在京都为主子奔波效力的他,却出现在了西南边陲,出现在了刚刚剿灭蛮族据点、拿到通敌证据的我们眼皮子底下……”
柳梦嫣瞬间明悟,瞳孔骤然收缩:“爷爷您的意思是……何伟金此行,很可能与他身后那位皇子同蛮族勾结之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