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想不到,在这万籁俱寂的后半夜,两位在修行界和军方都曾声名赫赫、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杨业霆与孤语道人,会如同市井闲汉一般,收敛了周身所有气息,凭借高深修为,躲在庭院角落的阴影里,津津有味地“听”起了自家小辈的“墙根儿”。
更想不到的是,这两位平日里一个威严沉稳、一个仙风道骨(至少表面如此)的老者,此刻脸上露出的表情,竟是如此的……“猥琐”与“八卦”。
他们虽然因为距离和杨逍宇刻意压低声音的缘故,听不清庭院中那对男女具体的对话内容,但凭借超凡的目力,将那二人的神态、举止、尤其是那持续了几乎一整夜的“密切交流”以及最后分别时,司明月驻足回望、轻语,杨逍宇呆立原地的“依依不舍”模样,尽收眼底。
“啧,”孤语道人捋着胡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促狭笑容,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身旁轮椅上的杨业霆,声音压得极低,“我说杨老鬼,你家这小子看来不太行啊。有本事让柳梦嫣那等心高气傲、两世为人的女娃对他死心塌地,怎么谈了整整一个晚上,还搞不定我家明月师侄?看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完全没有继承你年轻时候那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的本事嘛!反倒是这憨厚劲儿……更像他爹杨震山那傻小子……”
这位玲珑天机阁的前辈高人,此刻的表现比他平常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更加不正经,完全没有因为自己口中调侃的对象是自己嫡亲的师侄而稍有“口下留情”。
若是往常,杨业霆少不得要吹胡子瞪眼,反驳几句维护自家孙儿。但今夜,他看着远处那对在月下“密谈”了半宿的年轻男女,苍老的脸上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露出了一种混合着欣慰、期待与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古怪笑容。
他难得地没有反驳自己这位“争斗”了多年的老友,甚至还顺着对方的话语,带着几分感慨说道:“是啊,是有点可惜了。逍宇这孩子……心地太纯良,性子也太老实、太憨厚了些……唉,我杨家这一代男丁本就凋零,就他这么一根独苗,这样下去可不行,开枝散叶的重任堪忧啊!”
他话锋一转,目光炯炯地看向孤语道人,:“明月这姑娘,无论是品貌、修为、出身,那都是万里挑一,我看着是十二万分的满意!你这做师叔的,辈分高,说话有分量,要不……你去给做个工作,撮合撮合?这也算是为你自己平日里那些不着调的行为积点阴德了。不然,就凭你那张破嘴和那些坑蒙拐骗的勾当,老夫真担心你早晚要遭报应,天打雷劈啊……”
“滚蛋!”孤语道人没好气地笑骂一声,作势欲打。
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家伙,如同顽童般互相笑骂了几句,随即又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低沉而会心的笑声。那笑声里,有对晚辈成长的欣慰,有对逝去青春的追忆,也有历经沧桑后,对某些事情更加通透与豁达的释怀。
笑声渐歇,庭院中杨逍宇也已郁闷地回了房,四周重新被寂静笼罩。
孤语道人脸上的戏谑之色慢慢收敛,变得稍微正经了一些。他看向身旁的老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老残废,我知道你看到孙儿如此出息,心情颇好,对未来也充满了期盼。但有些话,我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有必要最后再提醒你一次。”
他的目光落在杨业霆那双残废多年的腿上:“梦嫣那丫头天赋异禀,际遇神奇,她能成功融合正魔功法,走出前所未有之路,是她的造化。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用类似原理,结合丹药之力,强行冲击你这沉积了二十年的旧伤,就没有风险。相反,风险可能比我们之前告诉逍宇他们的,要大得多。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关于疗伤之事,他们三人——杨业霆、孤语道人、赵继祖,其实并未将全部实情告知杨逍宇和柳梦嫣。杨业霆这身伤势,是当年被多名同级别高手围攻所致,伤及根本,经脉脏腑的损伤早已深入骨髓,纠缠二十年,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恢复如初的?
他们三个老家伙凑在一起,钻研赤日遗民功法中那点奇特痕迹,结合正魔理念,推演出的法门,更多的是一种理论上可行的“刺激”与“疏导”之法,旨在以霸道之力,强行冲开部分闭塞的经脉。
但这过程极其凶险,一个控制不好,就可能伤上加伤,甚至直接油尽灯枯。而且,即便成功,很大程度上也可能是在透支杨业霆本的寿元,属于饮鸩止渴,代价巨大。
幸好,杨逍宇不知从何处弄来了那大批量的珍贵丹药,其蕴含的磅礴生机和修复之力,大大增加了成功的几率,也降低了过程中的风险。而柳梦嫣奇迹般摸索出的、真正意义上的正魔功法融合之路,更是给他们提供了更精妙、更和谐的能量运用思路,让整个方案的成功率和安全性再次提升了一个台阶。
但,风险依然存在。杨业霆毕竟年事已高,身体如同风中之烛,经不起太大的折腾。
孤语道人作为多年老友,深知杨业霆寻子之心有多么坚决,但他还是忍不住,在行动前最后一次确认。哪怕,他心中早已预料到对方的答案。
果然,杨业霆脸上那爽朗洒脱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他只是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北方深邃的夜空,低声道:“不用再等了,老伙计。”
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逍宇这孩子的成长,已经彻底出乎了我的意料。他比我想象的更加优秀,更加可靠,也有了梦嫣这样能与他并肩而立的贤内助。樊城的基业也已初具雏形……我若继续等下去,看着他们越来越好,看着这基业越来越稳固,我怕我自己……会越来越舍不得离开他身边。”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自嘲又坦然的笑容:“人会变得越来越贪心。我会贪心地想要看到他取得更大的成就,想要看到他和明月之间或许能产生些什么,想要看到他和梦嫣的孩子出世,叫我一声太爷爷……这贪念一旦升起,就会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双脚,让我因为害怕失去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安稳与幸福,而变得畏首畏尾,再也鼓不起北上的勇气。”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穿透了重重阻碍,看到了那苦寒的北地:“这对于震山不公平!对于月如也不公平!我这个当爹的,已经迟了二十年,让他们在那虎狼之地不知受了多少苦楚!不能再继续迟下去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九死一生,我也必须去!这副残躯,若能换得一家团聚的希望,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