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盛夏的蝉鸣和偶尔的暴雨中一天天滑过。安杰在被服厂的工作已经完全稳定下来,甚至因为手脚麻利、质量可靠,被零工小组的李组长提升为小组的临时记录员,负责清点大家每天的工作量和发放计件工资条,虽然没多拿钱,但意味着更多的信任和责任。她整个人也越发开朗,走在路上腰杆都挺直了些。
然而,这种平静在几天后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打破了。
这天傍晚,安杰下班回来,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像是狠狠哭过。她一反常态地没有主动去王强屋里帮忙或者学习,而是径直回到自己那间小耳房,关上了门,久久没有动静。
王强起初没在意,以为她是累了或者工作中遇到了点小挫折。但直到晚饭时间,安杰也没出来。王强去敲门,里面只传来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王大哥……我不饿……您先吃吧……”
王强觉得不对劲。安杰虽然心思敏感,但自从上次谈心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情绪低落了。他想了想,没有强行追问,只是把饭菜给她留了一份温在锅里。
第二天早上,安杰倒是按时起床去上班了,但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脸色比昨天更差,眼圈乌青,显然一晚上没睡好。和王强打招呼时,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眼神躲闪。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安杰白天强打着精神去上班,晚上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饭也吃得很少,话更是不说一句。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本因为调理而稍微红润的脸色,又变得苍白憔悴,连走路都显得有些飘忽。
王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试着在吃晚饭时,或者她下班回来时,用轻松的语气问她是不是厂里有人欺负她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安杰每次都只是慌乱地摇头,咬着嘴唇,低垂着眼帘,小声说:“没……没事,王大哥,我挺好的。” 但那副泫然欲泣、心事重重的样子,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在撒谎。
王强也尝试用自己新获得的中医知识观察她,见她除了气血似乎又有些虚亏(可能是没休息好吃得少导致的),并没有明显的急症。问题显然出在心理上。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甚至提起“是不是又想家里的事了?”或者“有人跟你提你家里成分了?”,安杰都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身体猛地一颤,把头摇得更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咬着牙不肯说一个字。
她那副明明承受着巨大痛苦和委屈,却拼命想要自己扛着、不想给王强添麻烦的倔强又脆弱的样子,弄得王强也不好意思再逼问或者逗她了。
他知道,安杰心里一定压着天大的事,这件事让她感到恐惧、羞耻,或者极度为难,以至于她不敢也不愿对任何人开口,包括一直帮助她的自己。
这天下班后,王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路去了被服厂附近。他没有进厂,而是在厂门口对面的一个小茶摊坐下,要了碗大碗茶,慢慢喝着,目光留意着下班的人流。
他想看看,安杰下班时是什么状态,或者能不能从她的工友那里旁敲侧击出点什么。
没多久,工人们陆陆续续出来了。王强看到了安杰,她低着头,脚步匆匆,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厂门口,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和相熟的工友打招呼。几个女工看着她匆忙的背影,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撇了撇嘴,低声议论着什么,神色间似乎带着点鄙夷和……同情?
王强心下一沉。问题果然出在厂里!
他等那几个女工走过来,装作不经意地起身,和她们打了个照面,笑着点了点头:“几位同志,下班了?”
那几个女工认出了王强(安杰的事在被服厂零工里不是什么秘密,都知道她有个当科长的“大哥”照顾),都有些拘谨地停下脚步:“王……王科长,您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