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虚空宗的大殿抽身，空妄几乎是立刻撕裂虚空赶了回来。
宗门内那些繁杂的法事、弟子间的比试、长老们的争论，在他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便被尽数抛在脑后。
那些声音嘈杂，面目模糊，远不如他心中描摹了千百遍的画面来得真切。
那画面里，有烛光，有她，还有一个小小的、属于他们二人的孩子。
这是支撑他处理完那些枯燥事务的唯一念想。
可当他真的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前，看到烛光下她抱着孩子轻声呢喃的侧影时，一股近乎胆怯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渴望融入其中，成为那幅画的一部分，却又害怕自己的出现会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他就像一个跋涉许久终于望见归宿的旅人，却在门前踟蹰不前，生怕屋内的暖光只是海市蜃楼。
他静静地站了许久，贪婪地看着她抱着孩子轻摇的模样，直到她那声满含爱怜的呢喃飘入耳中，他才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开口。
那声音克制，是他小心翼翼探出的一只手，希望能被屋里的人接纳。
★★★
“嗯！你回来了。”
我抱着儿子，并未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惊慌，反而觉得这颗因儿子而柔软的心，找到了另一处安放的角落。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每一步都踏得极轻，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易碎的琉璃。
他走到我身边，视线第一时间便落在了瑞宁熟睡的面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流淌着宠溺。
“事情已处理妥当。”
他抬眸看向我。
“你……..一直抱着他？”
“嗯！他今天跟我说了好多话。”
我笑着，眉眼弯弯，感觉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许多。
“是吗？”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瑞宁脸颊的瞬间猛地顿住，仿佛怕自己指尖的微凉惊扰了孩子的睡梦。
他收回手，动作间带着僵硬。
“他……说了什么？”
“我问了他去你宗门的时候好不好。”我低声说着。
他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如何说？在虚空宗的日子，他可还习惯？”
他似乎很在意儿子的回答，目光在我与瑞宁之间流转。
“这你得自己问他。”
我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只说宗门人都喜欢他，给他很多吃的，但是他没有吃。”
“他说因为他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外面的人给东西不能乱吃。”
“他倒是记得你的话。”
空妄眼底掠过一丝赞许，指尖终是没忍住，似有若无地拂过瑞宁柔软的发顶。
“这般年纪，能有此等记性和自制力，实属难得。”
他抬眸看我，目光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看来，他很听你的话。”
我心中一动，反问道。
“那你之前带他过去，你就没有跟他说过话吗？”
他收回手。
“说过一些。不过，我不常与他闲聊，多是教他一些简单的佛门礼仪和心性修养。”
他再次抬眸望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你觉得……我对他太过严苛了?”
“有点。”
我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指出来。
这死男人，在别的事情上运筹帷幄，偏偏在带孩子这件事上，笨拙得像个新手。
他捻动佛珠的动作一顿。
“我……并不擅长此道。”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瑞宁身上。
“他……....可曾抱怨过？”
“没有。”我几乎是立刻应答。
“那就好。”
他像是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唇角都放松了几分。
他低头看着瑞宁安静的睡颜，沉默了片刻，他才抬眸看向我。
“日后……若有不妥之处，你可告诉我。”
我看着他道。“以后你多看着不就好了。”
“我会的。”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目光先是柔和地注视着瑞宁，又抬眼望向我，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
“他….....是我们的儿子，我自会在意。”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只是，宗门事务繁忙，有时难免……”
他话未说完，眉头便微微蹙起流露出些许无奈。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只能打趣道。
“对，就你忙，一长老比我这魔尊还忙。”
他只是轻叹一声。
“我非此意。”
他抬眸直视着我，眼神清澈而坦然，没有丝毫躲闪。
“魔尊之位，统御魔界，责任重大。”
“只是虚空宗近日有诸多法事与修行比试，我作为长老，不能懈怠。”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瑞宁身上，眼神变得愈发柔和。
“但我会尽量抽出时间，多陪陪他……和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我心头一动，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嗯？热闹吗？”
“还算热闹。宗门内弟子们都很踊跃，比试也颇为精彩。你……可有兴趣去看看?”
我心中一动。
去虚空宗看热闹，听起来倒也不错。
我点了点头：“热闹的话可以去。”
他眼中瞬间闪过愉悦，然而，这喜悦只持续了片刻，便被更深的思虑所取代。
“那改日我带你和瑞宁一同前往。”
他放缓了语速。
“宗门内人多眼杂，你作为魔尊，需不需要我安排些人手暗中保护？”
“用得着嘛？你师兄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我。”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觉得他太过小题大做。
“他们自然知晓。但宗门内并非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
“我不想你和瑞宁受到任何异样的目光或言语。”
“有我安排的人手在，至少能确保万无一失。”
“你说的，是另外那些师兄和其他长老吗？”我大概猜到了他的顾虑。
“嗯。”
“宗门内长老们大多沉稳持重，不会多言。但我那几位师兄……”
“虽不至于心怀不轨，却难免有些传统观念，见到你时，言行或许会有些拘谨或不自然。”
“你不必在意，有我在。”
“我这么随和的一个人，他们有啥……”
我轻叹一声，觉得这些修仙之人真是麻烦。
他听着我的轻叹，缓步向我走近。
“你虽随和，却也是跺跺脚魔界都会震颤的魔尊。”
“他们敬畏你的身份，又因你与我的关系，心中难免复杂。”
“但你无需为他们改变，去时我自会约束他们的言行。”
“谁说魔界人就一定是坏人？谁又能说仙界就一定是好人？正常相处不行吗？”
我有些不耐烦，正邪之分，在我看来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你说得对，魔与仙，不过是修行之路不同，人心善恶，又岂是阵营能定。”
“我虚空宗虽以佛道修行，倡导慈悲为怀，但也知世间黑白并非泾渭分明。”
“只是，宗门内众人修行日久，观念根深蒂固，想要改变，非一日之功。”
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之前又不是没见过，更何况我又不是第一次去，之前有孕时都在那里。”
我话音刚落，空气中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是他指尖的佛珠，突然停止了转动。
“那是之前，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你我关系更明，且带着瑞宁，他们的态度自会不同。”
他那句“今时不同往日”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冷意，让我瞬间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