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你们也是这么说的。”我打断他,“‘专业团队、政府+社会资本、公益优先’,最后烂尾的是谁,现在网上一搜还能搜出来。”
我随口报了一个外地项目的名字。
那是之前梁思曼翻给我看的,她当年背过的那一单。
会议室里有人“哗”地一下倒吸冷气。
“那个项目出事,是多重原因……”赵启明的声音明显紧了,“不能简单归结到——”
“我没简单归结。”我摊了摊手,“我只是提醒大家,免费这两个字,最好看一下后面的附加条款。”
后排有村民小声嘀咕起来:
“上回那个新闻我看过,好像就是这家公司。”
“那我们这边要是也烂尾,是不是就成了纪录片第二季?”
水利站的人连忙圆场:“大家不要误会,这次项目有严格的监管……”
梁思曼这时候接过话:“监管当然要有。但刚刚林宴提到一个点——水是谁的?以后这条河是不是还完全由古柳自己说了算?”
她笑着看向赵启明:“按商业逻辑,你们做了上游,下游自然要跟着你们的标准走,这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我们现在试点还在半截,贸然动主河,风险是不是要写进评估表?”
“梁总,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单独沟通。”赵启明的笑容恢复平静,眼神却明显冷了一度。
“那就单独沟通。”她点头,“先把话说明白。”
——
会开完,大家一起去河边“现场踏勘”。
一队人沿着河道往上游走,鞋子在烂泥里“扑哧扑哧”响。
山河社的技术员拿着测量仪器,一会儿插一个小旗子,一会儿在地上喷一条白线。
“这里要加高半米堤。”
“那边要裁掉一个弯。”
系统视图在我眼前跟着更新:
每插一面小旗,河道那一段就多一个闪烁的黄色点;
当他们提出“裁弯”的位置,整片河段的颜色从浅蓝变成灰黄,像是被抽走了一层水汽,只剩下骨架。
【提示:老柳河主弯拟被直线切割。】
【预计结果:水势加速下泄,沿岸停留气运值 -35%。】
罗半仙蹲在河边,手指抠着一块石头,不停地骂:“你们这是给水修高速啊,水高速一跑,这附近还能剩多少?”
“罗叔,你说得具体点。”我走过去。
他抬起头,眼睛有点泛红:“你小时候在这儿抓过鱼没?”
“抓过。”我点头。
“那时候水慢,一块石头冲走、撞死。”他甩掉手上泥,“人也是,气也是。”
说完,他指指不远处那块即将被“裁掉”的河弯:
“那一块,是老龙山下来第一处缓口。祖宗当年选这儿建村,就是看中这口。你现在给他切直了,你看老柳还能不能撑十年。”
技术员在旁边朝他投来一个“神经病”的眼神。
“老人家,您放心,我们这都是科学设计,有专家论证的。”
“弯多了容易积垃圾,直一点儿更好冲走。”
“垃圾是好冲走,福气也好冲走。”罗半仙翻了个大白眼,“你们这些人就爱把活人当垃圾一起冲。”
赵启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林先生,带好你们村里的意见,我们会在方案里适当考虑。”
“适当是啥意思?”我问。
“就是……”他顿了一下,“在不影响整体安全的情况下,做出一些……情感上的照顾。”
“那这一块弯,还在不在?”我指着那段。
他笑:“具体要看测算结果。”
——就是不在。
梁思曼远远地站在上游一点,看着我们这边,脸色不太好。
她回头朝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
“梁总,您觉得呢?”我问。
“挺熟的。”她很干脆,“跟我当年那条烂尾河,一模一样的开局。”
她指着河道上游:“先在入口修库,再拉直这段主河,再搞几个所谓的‘湿地公园’。水看起来是清了,周围地气被切开几个口子——要是这地方只是个普通小镇,我顶多说一句‘别买这里的房’。”
“可这儿是老龙山去,不只是你们这辈子事。”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拖。”她说,“能拖多久拖多久。”
“从审批、设计、听证到动工,每一步你都给它提意见。把所有‘我们有疑虑’写档案里。这样一旦出事,你们不是没说过。”
她顿了一下,又低声补充:“还有一点——你最好快点把镇域那套玩明白。”
“什么意思?”我愣了一下。
“我不信什么系统。”她摇头,“但我信直觉。你这几次,明显提前感觉到问题。以后可能不止一条河出事。”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咬了一下唇:“我这次押在你身上,可不是为了看你一个人被雷劈。”
我很少看见她这样——平时都是“梁总算账笑眯眯”,今天这句话,倒像是一句小声的赌咒。
——
晚上,我独自站在河边。
天色暗下来,河面反着一点点灯光,山那头隐约有雷声滚过来。
系统视图再次自动展开,这一次,不是我点的。
整个古柳的轮廓浮在黑夜里,像一块暗色的地图。
老龙山是一块突起的绿影,老柳河从山脚下蜿蜒下来,一路往外。
河道那条线,已经半截变成灰黄,几个关键弯道节点闪着红光。
【警告:区域主脉被外力触碰。】
【镇域境完全激活条件被提前触发。】
地图的边缘出现一圈淡淡的光环,像是有人在村子周围画了一道看不见的界线。
【说明:自本刻起,“镇域境”从观测模式进入干预模式。】
紧接着,另一行字慢慢浮现出来,像是系统在慎重选词:
【提醒:后续代价,将不再局限于个人。】
我看着那行字,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画面居然是校车那天——
几十个孩子站在雨里,看着前方塌方的山路,一脸懵懂。
如果以后,每一次“动用镇域境”的选择,代价都可能是——
有人得躺下,有人得搬家,有人得改命。
那这片地,到底还剩多少我可以任性挥霍的空间?
雷声又滚了一下,老柳树那边仿佛也颤了一下枝条。
我在河边站了很久,最后只挤出一句听起来有点中二的话,对着空气说:
“行,你要玩大一点,是吧?”
系统没回,只把那圈围着古柳的光环,压得更亮了一点。
——这场仗,从今天起,就不是“我一个欧皇怎么还账”的事了。
是——
古柳这片山水,到底归谁管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