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清，闲人一名。
生前爱胡说八道，死后爱管闲事。
石头上头
常年有人
给他插两根烟，
小孩路过
会在上面敲一下，
当成“许愿石”。
我每次上山，
都要去看一眼。
——那大概是
古柳这条龙
给前任看天的人
留下的
一块座位。
三、疯二舅：半退役的守墓人
如果说
这条龙现在的守夜人
还有谁，
那肯定少不了疯二舅。
“你别老叫我疯。”
他在某次喝酒的时候抗议，“
我顶多算半疯。”
“另一半呢？”我问。
“被你们
拿去当镇域人了。”
他现在比三年前
瘦了一圈，
酒也戒了大半，
只是仍旧习惯
在村口的小卖图片前
画一些
鬼画符一样的线。
小孩叫他“二舅爷”，
大人叫他“罗二”，
只有我
还和小时候一样
叫他一声“二舅”。
他每次听到，
嘴角都会往上一扯。
“你知不知道，”
有一次他在老柳树下
跟我说，“
你十岁那年
祠堂翻修——”
“那碗
是我故意
没看住的。”
我愣住：
“你？”
“对啊。”
他一点也不愧疚：
“你以为那碗
会自己跳进你手里？”
“老子那时候
就赌一把——”
“赌你命硬，
扛得住。”
“赌错了呢？”
“赌错了就
再换一个呗。”
他这句话
说得随意，
却让我的心
往下一沉。
“你气不气？”他问我。
“有一点。”我说。
“那你现在
还想不想
把这口气
打回我脸上？”
我想了想，
摇头。
“不想了。”
“为啥？”
“因为现在
轮到我
要做这种
很讨厌的决定了。”
“我比你那会儿
多了一样东西——”
“我看得到
每一条支线
后面的脸。”
他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拍了拍我的肩：
“这就对了。”
“你看得越多，
越不会
像我们当年那么蠢。”
“我们只看到
水库和堤坝。”
“你看到的是——
堤坝后头
那一串串生活。”
他仰头看老柳树：
“你记着。”
“你这辈子
要是实在熬不住，
想退出，
就提前跟我说。”
“我给你想个
体面的退路。”
“把‘疯’这个职位
留给我就行。”
他说得云淡风轻，
但我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讲，
他才是真正的
“守墓人”。
守的不是坟，
是这一整条
差点被埋掉的龙。
四、赵启明：通报里的名字
至于赵启明，
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不是在古柳，
是在城里一家
不起眼的小装修公司。
那天我去办事，
路过门口，
看到玻璃上贴着一张纸：
【某某装饰公司，承接家庭、小型商铺装修】
名字
写着“赵启明”。
我站在门口
愣了几秒。
他抬头看见我时，
手里拿着一卷图纸，
愣得比我还久。
“林老板啊。”
半晌，他先开口。
“听说你现在
成教科书了。”
“勉强凑字数。”我说。
办公室不大，
墙上挂着几张
样板施工照片，
有的还在尝试
模仿“古柳小卖部”的风格——
木色货架、暖灯、小绿植。
“你这儿……”我开口。
“市场喜欢。”
他耸肩，“
‘乡村风’，
你懂的。”
他给我倒了一杯水，
沉默了一会儿：
“你来干嘛？”
“路过。”
“路过？”
他冷笑，“
古柳那种地方
能路过到这里？”
我索性摊牌：
“看你还活着。”
他愣了愣，
随即把那口气
笑了出来。
“我活得可好。”
“缓刑过半，
配合调查态度良好，
现在是国家认证
‘改造积极的失足青年’。”
他用“青年”这个词
自嘲得很彻底。
“你恨我吗？”
我问。
“恨啊。”
“恨你
抢了我的项目。”
“恨你
让我们那套
‘大盘思维’
在一条小河边上翻车。”
“更恨你——”
他抬眼看我：
“在纪录片里
看着不太讨厌。”
“对一个
被写进通报的人来说，
这很过分。”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
我笑了一下。
“你对古柳呢？”我问。
“古柳？”
他沉默了几秒。
“那地方啊——”
“从前
在我的报表里
只是一串坐标和预算。”
“现在只要
有人说起类似项目，
纪委的人
第一个举例子就是它。”
“对我来说，
古柳是一块
长在简历上的疤。”
“对你来说呢？”
“是我以后一辈子
都要去对比的
一套标准。”
他说完这句话，
忽然把手伸过来：
“你放心。”
“以后哪儿
要是再有人
想搞那种
‘先上马再马后炮’的水库项目，
我会第一个
给他们讲古柳。”
“讲完，
他们还敢签字，
那是他们的事。”
我们在他那间
小小的办公室里
握了手。
那不是握手言和，
也不是握手道歉，
只是两个
被同一条龙
碾过的人的
过场动作。
走出门的时候，
我回头看了一眼
那几个样板照片。
——总会有一些人，
从“掠夺者”
变成
“不太专业的守门人”。
他们的名字
会被写在通报上，
也会被写在
别人喝酒聊天的故事里。
而我，
站在古柳这条龙的落点，
得想清楚一件事：
我愿不愿意
带着他们
一起去跟系统谈判。